（金秋记事）爸爸带我看焰火

亚沙子

记得六岁那年的国庆节，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我就被父亲从温暖的被窝中唤醒。他兴奋地告诉我：“今天是国庆节，本来要带你们去工人俱乐部玩的，但是今天我要去公司值班。晚上你们等我回家一起吃饭”。那时的我，对“国庆节”的理解还停留在可以有好吃的好玩的层面上，所以父亲的一番话让我对过节的热情顿时减半。没办法，父母都是国家干部，每逢节假日，他们比谁都忙，不是访贫问苦，就是加班加点，等我们慢慢长大后，才明白老一辈人的家国情怀与集体的荣誉感。在他们的意识里，甚至在我们的记忆里，他们是没有在家休闲的觉悟，更不用说有过节度假的仪式感了。

那时候，街上的国庆游行是热闹好看的，一排排的工农兵学商组成的队伍，穿着统一的制服，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从城市的主要干道上整整齐齐地走过；老百姓们家家户户带着孩子和凳子去大街两旁抢占位子，孩子们个头矮的就站到凳子上看游行队伍表演，有的就在宽阔的大街上大肆地追逐打闹，特别开心。我和邻居的几个孩子跟随他们的家长也去看热闹。那时候很多家庭的生活条件不好，所以我穿着爸妈给我买的白衬衫和天蓝色的背带裙，和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在一起就显得特别有过节的气氛。

‌傍晚，我和爸爸前后脚回到了家。我一进门，就闻到了饭桌上的阵阵香味。原来，妈妈值班回家后已经为我们准备了几个家常小菜，还有我最爱吃的红烧肉和芝麻汤圆。从小做工养家的母亲能做那几个菜已经很不容易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父母边吃边聊，分享着工作上见闻，我边吃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妈妈不时地给我夹菜，让我吃饭时不要说话。至今我还记得那份温馨，那种不一样的烟火气。

吃过晚饭，父亲为了弥补白天不能尽陪伴义务的遗憾，说要带我去看外滩的焰火。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再三和爸爸确认后，竟然高兴得有点晕乎乎的。爸爸还邀请了隔壁那个叫咪毛的小姐姐一起去外滩。我攥着父亲的手，迈着小腿，从弄堂一路小跑到大马路上。

一路上，只见人们都向外滩涌去。我们到达四川路桥畔的邮政大楼时候，大钟刚敲过六点。没等我们过四川路桥就实行了交通管制，我们只好朝外白渡桥方向继续往前走。最后，我们再次遇到了交通管制，只能停留在乍浦路桥上等候焰火升空。

我踮起脚尖，只见黑压压的大人后脑勺在夜空下起伏。"爸爸，我看不见！"我急得直叫。父亲蹲下身，将我抱起，却因人群拥挤而摇晃。这时，一位穿蓝布衫的老伯伸出拐杖，轻轻抵住父亲的后腰："小同志，站稳些。"他袖口磨得发白，却笑得格外温暖，后面几个和小姐姐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立刻用身体帮我们挡住拥挤的人流，还大声喊着："不要挤，不要挤！"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来了，随着第一批焰火升空，墨蓝的天空瞬间被染成一片银黄色。一批批红黄绿色焰火在夜空炸开，然后像流星雨在眼前的苏州河上碎成粼粼波光。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叹。骑在父亲肩上和抱在母亲怀里的孩子们都举起小手去抓那些光点，嘴里还喊着叫着，激动的不得了。没有享受到父母肩扛手抱福利的孩子们，就随着大人们在人山人海中穿梭跳跃，随之为这一年一度才有的焰火秀喝彩叫好。

"快点看！"父亲突然拍了我一下。只见一片焰火像朵大花，层层叠叠，在夜空中缓缓绽放。我看呆了，瞪大两只眼睛，看着这朵大花分散成无数星星点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坠向黄浦江，落到苏州河上。看焰火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赞叹，孩子们兴奋地拍着手，我一边看，一边不停地对爸爸和小姐姐说："你看，你看，太好看了啊！"

咪毛小姐姐伸手要抱我，我嫌她没有爸爸人高，怕看不清楚，不肯让她抱，但小姐姐哄我说，“你爸爸抱你那么长时间了，让你爸爸休息一下再抱你。”我不想让爸爸太累，于是我扑向小姐姐怀抱。小姐姐踮起脚，让我能看得更远。

一批又一批的焰火升空，"噼里啪啦"地炸开，不断地变换着造型和花样。我也模仿着其他小朋友的样子，伸手去抓那些“流星”。结果可想而知，啥也没有抓到。但那一刻的欢喜，至今记忆深刻。

当远处最后几簇焰火消失在黄浦江里时，爸爸就背起欲打瞌睡的我，带着小姐姐穿过人潮，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父亲一边问我焰火是否好看，一边还说："明年还会带你来看的。" 我嗯嗯地应着。后来的后来，我和弟妹们都是在自家晒台上度过的国庆节夜晚。所以说，那年的国庆节是爸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着我去看焰火。

如今，外滩每年也有焰火秀和无人机秀，可感觉到底不一样了，那个年代如此人多势众的欢乐场面，那些在夜空中绽放的焰火，那些在人群中传递的温暖，那份国庆之夜的父女情，都成了我记忆里最珍贵的画面。

备注：图片是自拍和朋友相助的。年代久远，只能用今年拍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