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热烈，藏于俗常

曾曾

我是5640次列车上的一名乘务员，这份工作于我而言，从来不是简单的谋生，而是藏着日日如新的欢喜。我偏爱它“上几天休几天”的节奏，能在忙碌与松弛间找到平衡，更贪恋车厢里漫溢的氛围——没有急功近利的催促，只有慢慢流淌的时光，裹着天南地北的故事。

每次出乘，我的乘务包里总会放上几本适合当时心境想看的书，还有保温杯和钟意的玻璃茶具是必不可少的。会给自己准备应季的新鲜水果，几种爱喝的茶，再捎上一小瓶自己灌装的老上海牌花露水和好闻的清新剂，这些细碎的物件，像一个个小锚点，把属于我的小世界稳稳扎在流动的列车上，让每一段旅程都有熟悉的暖意。

上班我习惯带一卷小贴画，我喜欢和那种胖嘟嘟呆萌呆萌的小朋友对话，特别有趣，聊完会给她们贴几张可爱的贴画在脸上，她们如获珍宝，屁颠屁颠的跑去给爸爸妈妈炫耀，笑容在脸上开了一朵朵好看的花。小朋友们都是行动派，我经常被她们幸福的投喂着彩虹糖、棒棒糖、泡泡糖、跳跳糖等。她们的小小世界里，糖能治愈一切不开心和渲染所有的开心。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直接打开我乘务室的门，张口就说了句让我不好意思的话：“姐姐，你好漂亮。”我呆了几秒，顺手把桌上的苹果递给他：“你的眼光真不错，你也很帅。“他喜滋滋的拿着苹果离开，没过多久又捧着一把水果糖回来，那股直白的真诚，瞬间把车厢里的空气都烘得暖暖的。

这趟列车穿梭在黔东南的群山间，都匀、麻尾、凯里、贵定这些小站，总藏着与铁路相关的故事。上趟出乘在都匀站，我遇见位穿藏青色旧工装的大爷，布包角绣着褪色的“铁路基建”，他路过乘务室时，笑着递来两个橘子：“姑娘，刚摘的，甜！”聊起过往，他眼里闪着光——年轻时在凯里到麻尾段当线路工，冬天踩着积雪检查铁轨，夏天顶着烈日修补道钉，“巡一趟线走十多公里，鞋底磨穿三双都不算啥，看着列车平稳过，心里就踏实。”如今他每月坐这趟车去贵定看孙子，布包里除了给孩子的零食，还有自己画的铁路风景画，原来一辈子守护的铁轨，退休后都成了他笔下最温柔的风景。

还有位退休的列车员阿姨，上车就熟门熟路找了个靠窗座，手里织着件小毛衣。“给外孙女织的，以前跑车总错过她成长，现在退休了，天天在家琢磨这些。”她指着窗外掠过的信号灯，眼睛亮起来，“你看那盏绿灯，我以前闭着眼都能听出它的电流声，现在听见还觉得亲切，好像下一秒就要喊‘旅客朋友们，前方到站……”

最暖的是去年遇到的一对老夫妻，两老都八十多岁了，爷爷是退休火车司机，奶奶曾是车站售票员。两人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爷爷时不时指着远处的铁轨跟奶奶说：“你看那段弯道，我以前开火车经过时，总减速鸣笛，怕惊着附近的老乡。”奶奶笑着拍他的手：“你忘了？有年大雪，你被困在半路，我在售票窗口心不在焉，总盯着时钟等你报平安，直到广播里说列车平安到站，我才敢松口气。”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们身上，两人手里握着同一只保温杯，杯身上印着“铁路情缘”四个字——原来最好的陪伴，是一起见证铁轨延伸，再一起坐着列车，看遍沿途的春夏秋冬。

工作时，我总认真做好每一件事，整理行李架、提醒旅客到站、提醒带小孩的家长看好孩子……和来自各行各业的旅客聊天——有讲课时眉飞色舞的老师，有说起病人就满脸关切的医生，有扛着工具包却哼着歌的农民工，也有捧着书本安静阅读的学生……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却都藏着对生活的热爱，这些故事像小太阳，把车厢烘得暖暖的。心情好时，我会用马克笔写“喜乐长安”“好运连连”这样的祝福，贴在乘务室墙上；有旅客喜欢，我就再写一张送给他，于是我的乘务桌上，常会多出一个苹果、一把橘子、一堆板栗、两个地瓜……这份双向的善意，总让我心头一热。

闲暇时，我会坐在乘务室里，把窗帘拉到半开——既能看见窗外的风景，又能挡住刺眼的阳光。看蓝天白云飘过高高的树，看碧绿色的河流绕着金黄的梯田，看远处的小站慢慢靠近又慢慢远去，或是翻开书，在文字里寻一份宁静。这一刻，没有工作的忙碌，只有内心的平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风的温柔、阳光的温暖，也能感受到这份工作带来的力量，它让我在平凡的日子里，遇见无数不平凡的美好，也让我读懂了铁路人的坚守。

其实每个铁路人，都在俗常里藏着一份热烈。前辈们把青春献给铁轨，用一辈子的坚守，换来了列车的平安与旅客的安心，而我在日复一日的出乘中，把温暖传递给每一位旅客，也在别人的故事里汲取前行的力量。我渐渐明白，热烈从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把每一次检票都做得认真，把每一句提醒都说得温柔，把每一份善意都好好珍藏——就像这趟5640次列车，无论途经多少小站，都稳稳地向前，带着铁路人的热爱与责任，奔向每一个充满希望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