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岳阳：一湖诗酒半生缘

一年级

诗仙李白与岳阳楼的渊源，恰似洞庭湖上的月光，清辉流转千年不灭。这位谪仙人曾多次泛舟于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上，在巴陵胜状中找到了与自身豪情相契合的天地气象。

天宝年间，李白南下潇湘，登临岳阳楼极目远眺，与友人夏十二把酒临风，诗酒唱和，挥毫题下“水天一色，风月无边”的楹联——这八个字不仅写尽了洞庭湖的浩瀚壮美，更折射出诗人包罗万象的胸襟与飘逸出尘的气度。

此时的唐王朝正处于开元盛世的顶峰，国力强盛，社会充满自信与活力。也正是青年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初期。他离开蜀地，沿大江东去，怀抱“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的远大理想，渴望通过干谒（拜访地方长官、名流）步入仕途。

岳阳（古称巴陵）作为长江中游的重镇和洞庭湖的咽喉，是李白此行的重要一站。他在这里拜会了时任岳州刺史的贾至之父等人。这次登楼，他眼中是盛唐的气象与个人的豪情。

《与夏十二登岳阳楼》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这首诗充满了浪漫与飘逸。整首诗视野高远，气象万千，将岳阳楼与洞庭湖的壮丽与自己“飞腾”的想象力相结合。“雁引愁心去”中的“愁”是旅人之闲愁，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愁”，瞬间便被壮阔的景色和欢愉的酒宴所驱散。这完全是盛世中一个天才诗人的青春放歌。

而李白第二次登临岳阳楼已是32年后的早春，也是李白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安史之乱爆发后，李白因入永王李璘幕府而获罪，被流放夜郎（今贵州一带）。此行他沿长江西行，途经岳阳。此时的唐王朝山河破碎，民生凋敝，李白自身也背负着“附逆”的罪名，前途未卜，心情极度沉郁。

这次他不是为漫游，而是作为囚徒般的流放犯，途经洞庭湖与贬官长沙的友人贾至分别时作《留别贾舍人至二首》。

【其一】

大梁白云起，飘摇来南洲。

徘徊苍梧野，十见罗浮秋。

鳌抃山海倾，四溟扬洪流。

意欲托孤凤，从之摩天游。

凤苦道路难，翱翔还昆丘。

不肯衔我去，哀鸣惭不周。

远客谢主人，明珠难暗投。

拂拭倚天剑，西登岳阳楼。

长啸万里风，扫清胸中忧。

谁念刘越石，化为绕指柔。

【其二】

秋风吹胡霜，凋此檐下芳。

折芳怨岁晚，离别凄以伤。

谬攀青琐贤，延我于北堂。

君为长沙客，我独之夜郎。

劝此一杯酒，岂惟道路长。

割珠两分赠，寸心贵不忘。

何必儿女仁，相看泪成行。

此刻，洞庭湖的浩渺烟波，在他眼中不再是浪漫的象征，而是与个人和家国的愁苦融为了一体。此时的诗风，虽然仍有豪气，但底色已是深沉的悲凉。

同年（公元759年），李白在流放途中行至白帝城时遇到大赦，他惊喜交加，立即调头东下，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轻舟顺流而下，东返岳州，同样被贬到此地的族叔李晔（曾任刑部侍郎）和好友贾至重逢。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一同泛舟洞庭，借酒抒怀。这次的作品是他岳阳诗篇中的巅峰之作。

《游洞庭五首》（其五）

帝子潇湘去不还，空馀秋草洞庭间。

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

《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三首》（其三）

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

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游洞庭五首》（其二）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在轻松的心境下，洞庭湖在他眼中如一面打开的“玉镜”，君山如画，景色明丽动人。整个洞庭湖的秋水都变成巴陵的美酒，一醉方休。此时的李白是自由的，心情是舒畅的。秋夜的洞庭湖清澈无烟，他异想天开地想着能否顺着这水流直上银河。既然不能，那就在这湖上“赊”取洞庭的月色，将船驶向白云尽处，痛快地饮酒吧。这是典型的李白式浪漫，将洞庭湖视为可以赊账的店家，天地万物皆可为友。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仙气和潇洒，展现了他豪放不羁的本色。

此别巴陵后，再无洞庭秋。诗人顺江东去，最终流落于金陵、宣城等地，直至去世。

而今，当人们漫步岳阳楼前，仍能透过那些斑驳的诗文，想见当年李白临风把酒的身影。他的诗魂已与这片山水融为一体，让每一个来到此地的人，都能在“水天一色”间，触摸到那段流淌在唐诗血脉中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电影《长安三万里》中那个诗意的场景——李白与高适在洞庭湖畔芦苇荡中相遇，那个初出茅庐、仗剑走天涯的少年，眼中闪烁着星辰与火焰，胸怀吞吐着整个盛唐的梦想。

尽管历史的尘埃落定，岳阳楼记下了他晚年的苍凉与释然，但在我们永恒的文化记忆里，李白从未老去。无论经历多少宦海浮沉与人生风雪，他始终是那个于云间下榻、天上举杯的谪仙人；是那个要铲却君山、赊买月色，将整个洞庭湖化作一壶醉人春酒的翩翩少年。

当我们登楼远眺，吟诵起“水天一色，风月无边”时，与之共频的，是那颗属于盛唐的、豪迈奔放、浪漫飘逸的，不老的少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