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4、逻辑学有什么用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就是逻辑的用处吗?”周文璞又问。</p><p class="ql-block">“啊呀!”吴先生沉思着,“‘用处’就是不容易下界说的一个名词。</p><p class="ql-block">现在人人知道钱有用处。药物化学的用处也比较显然易见,因为药物化学可以有助于发展药物制造,药物制造之发展有助于疾病之治疗。</p><p class="ql-block">但是,研究理论化学有何用处?</p><p class="ql-block">理论化学的用处,一般人就不大欣赏,因为理论化学的用处比较间接。</p><p class="ql-block">所以,对它有兴趣的人较少。一般纯科学,如物理学、数学,也莫不如此。</p><p class="ql-block">所以,近若干年来,走这条路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教授不胜感慨:“但是,一般人不知今日应用科学之所以发达,主要是受纯科学之惠。这些纯科学所探究的,主要是些基本的问题。设若没有人在纯理论上开路,那么应用科学绝无今日之成就。殊不知,如不研究纯理论,实用之学便成无源之水。无源之水,其涸也,可立而待。</p><p class="ql-block">现在是原子能时代。许多人震惊于原子弹威力之大,并对原子能在将来应用于和平途径寄存莫大的展望。但很少人注意到,原子能之发现是爱因斯坦、卢瑟福、波尔等人对原子构造穷年苦究的结果。很少人注意到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所中物理学家埋头探索的情形。没有这些科学家作超实用和超利害的努力,原子能之实用是不可能成为事实的。所以,我们不能说纯科学无用。它的用处是间接的,但甚为根本。</p><p class="ql-block">同样的,逻辑对于人生的用处也是比较间接的。但间接的学问,若是没有,则直接的学问无由成立。例如,没有数学,我们想象不出物理学怎样建立得起来。同样,没有现代逻辑的技术训练,思维毫无把握,弄哲学也就难免走入歧途歧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吴先生继续说道:“就我数十年所体会到的种种,从浅处说吧!究习逻辑学的人,久而久之,可能得到一点习惯,就是知道有意地避免思想历程中的种种心理情形,对于思维的不良影响。这话是什么意思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5、影响思想的心理情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吴先生的嗓门渐提高了,“人类在思想的时候,多少免不了会受到种种心理情形的影响。受这些心理情形的影响,并不一定能得到正确的思想结果:它有时固然可以使我们碰到正确的思想结果,然而碰不到的时候恐怕更多。这一类的心理情形真是太多了!我现在只列举几种常见的吧!第一,我要特别举出成见。成见是一种最足以妨害正确思维的心理情形。”</p><p class="ql-block">老教授严肃地说,“譬如一个人早先听惯了某种言论,或者看惯了某种书报,他接受了这些东西,便不自觉地以此为他自己的知识,或是形成一种先入为主之见。</p><p class="ql-block">以后他听到了别的言论,或是看到别的书报,便不自觉地以他先前听惯了的言论,或是看惯了的书报,作为他评判是非的标准:</p><p class="ql-block">假若别的言论或书报与他先前听惯了的言论,或是看惯了的书报相合,那么他便欣然色喜,点首称善;</p><p class="ql-block">假如不相合的话,那么便很难接受,火气大的人甚至会痛加诋毁。</p><p class="ql-block">至若他所听惯了的言论和看惯了的书报究竟是否正确,别的言论或书报究竟是否正确,那就很少加以考虑了。</p><p class="ql-block">不要说平常的人吧!就是科学家也难免如此。</p><p class="ql-block">科学家主张某种学说,久而久之,也很容易不自觉地固执那种学说,以为那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如果有新起的学说与之相反,往往不仔细考虑,横加反对。</p><p class="ql-block">例如,二十世纪初叶,好像是一九○二年吧!索迪倡原子蜕变学说,当时的科学家闻所未闻,群起揶揄非笑。</p><p class="ql-block">在心理学方面,华生倡科学的心理学,反心灵论。这种学说和当时盛行的麦独孤的主张大相抵触。麦独孤听了很不顺耳,于是讥讽他,嘲笑他,写文章攻击他。这类的情形在科学史上多着哩!我不过随便列举一二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怎样免除成见呢?”王蕴理插嘴问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很难!很难!”老教授皱皱眉头,“第一,要有反省的精神。时时反省,看看自己的思想结果和知识是不是有错误。第二,要有服从真理的精神。</p><p class="ql-block">你们知道印度中古时代的情形吗?</p><p class="ql-block">印度那时学术很发达,派别有百余家之多,真是诸子百家、异说争鸣。当时,印度的学者常常互相辩难。可是,在他们辩难之先,往往表示:我若失败了,立刻皈依你做弟子,或者自杀以报。辩论以后,那失败的一方便这样实行。</p><p class="ql-block">没有强辩,也没有遁词。这种精神非常可佩。</p><p class="ql-block">但是,这种精神谈谈是很容易的,实行可就不容易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风尚也是容易使思想结果错误的因素。</p><p class="ql-block">风尚与时髦是很近似的东西。如果在某时某地有某种言论,那一时那一地的人群起附和,那么对于某一类的事情之判断,便不自觉地以某种流行的言论作标准。这也就是说,大家不经意地预先假定某种流行的言论是正确的,再根据它来批评其他言论或是行动,这样便很容易为当时当地的人所赞同,因而十分容易压倒异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一种言论之为真为假,和风行与否是不相干的。</p><p class="ql-block">这也就是说,一种言论之是否为真理,和它风行或不风行,其间并没有必然的关联。</p><p class="ql-block">换句话说,一时一地风行的某种言论,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p><p class="ql-block">历史的事实,最足以显示这一点。</p><p class="ql-block">某种言论在当时当地之所以风行,有环境、群众的好恶、利害关系、心理习惯等方面的原因,而这些原因都是在是非真假范围以外的原因。</p><p class="ql-block">原子学说、波动力学等总可算是真理吧!为什么并不风行,不为人人所传诵呢?</p><p class="ql-block">夺人之士,亡人之国,杀人之命,总不能算是真理呢!然而许多国家里为什么弥漫着这种空气,比什么真理都风行呢?</p><p class="ql-block">可见风尚不一定是真的;真的也不一定成为风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习俗或迷信,这些东西也常常歪曲合法的思维路子,而使我们得到不正确的思想结果。</p><p class="ql-block">西洋人的习俗尝以十三为一个不吉利的数目。十三日那一天发生的不幸事件,都与十三连上:他们以为不吉利之事与十三有因果关系。于是,凡属十三,都想法子避免。其实吉利和不吉利,与十三有什么关联呢?</p><p class="ql-block">中国有些人相信相面、算八字。一个人的前途如何,与面貌和八字没有什么相干的。至少,我想不出有什么经验的理由与之相干。而中国许多人想到他的前途,便将这些因子掺杂进去。结果,会想出许多错谬的结论。例如,坐待命运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利害关系或情感,也很能使思想结果不正确。大凡没有利害关系或强烈情感发生作用的时候,人的理智在思想历程中比较容易占优势,比较容易起支配作用。在有利害关系或强烈情感发生作用的时候,可就不同了。</p><p class="ql-block">例如,假若我们普普泛泛地说:凡属吸鸦片烟的都应该被枪毙,×是吸鸦片烟的,所以×应当被枪毙。这大概没有问题,人人都会承认。可是,如果说:我的祖父是吸鸦片烟的,所以应当……哎呀!那就有问题了!”</p><p class="ql-block">“哈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们看,”吴先生继续着,“这就是由于有利害关系或强烈的情感在思想历程中作祟,妨害了正确的思维所致。类此妨害正确的思维的因素多得很。我不必一一都说出。请你们自己分析分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吴教授着重地说:“可是,请注意呀!我希望上面所说的,并不引起各位得到一个印象,以为逻辑会使我们在思想的时候,一定可以免除掉习俗或迷信呀、成见呀、风尚呀、情感或利害关系等因素之不良影响。即便是一个逻辑家,在他思想的时候,也不见得敢担保他自己能够完全不受这些因素之不良的影响。</p><p class="ql-block">尤其重要的,我希望诸位不要以为,逻辑的目的就在研究这一方面的问题。</p><p class="ql-block">我的意思只是说,假如我们学了逻辑,真正有了若干逻辑训练,那么便自自然然可能体会到,成见、习俗或迷信、风尚、情感或利害关系等因素是如何地常常妨害正确的思维,因而知道有意地去避免它们。这种结果如其有之,只好算是研究的副产物之一种。就逻辑的本身讲,它是不管这些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6、逻辑推论以推论法则为依据,不依靠经验或事实</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至于另一方面必须究习逻辑的理由呢?”周文璞问。</p><p class="ql-block">“我们可慢慢讨论。”吴先生抽了一口烟,缓缓地说道,“周文璞!我首先问你。假若我说‘一切读书人是有知识的人’,可不可以因之而说‘一切有知识的人是读书人’呢?”</p><p class="ql-block">“当然可以!”周文璞回答。</p><p class="ql-block">“哦!我再请问你。假若我说‘所有法国人的父亲都是人’,可不可以因之而说‘所有的人都是法国人的父亲’呢?”</p><p class="ql-block">“嘻嘻!当然不能这样说。”</p><p class="ql-block">“为什么?”</p><p class="ql-block">“因为,所有法国人的父亲固然都是人,可是不见得所有的人都是法国人的父亲。例如,我们这些人就不是法国人的父亲。所以,不能将‘所有法国人的父亲都是人’这话倒过来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的!头一句话‘一切读书人是有知识的人’也是不能倒过来说的。可是,因为我们对‘读书人’和‘有知识的人’之间的关系没有弄清楚——不知道‘读书人’是‘有知识的人’的一部分,还是全部,于是胡乱颠倒来说,结果弄出错误。其实,一切读书人是有知识的人,而有知识的人不一定就是读书人。因为除了读书,还有其他许多方法可以得到知识。所以‘一切读书人是有知识的人’这话也不能倒过来说。</p><p class="ql-block">不过,我希望各位明了,我之所以说刚才这一段话,完全是为了使诸位易于了解。否则,我用不着说这一段话。像这样一个语句一个语句地推敲,不独太费事,而且有时没有把握,简直不是合乎科学的一种方法。可是,假若从逻辑的观点来看呢,那就很容易办了。</p><p class="ql-block">逻辑告诉我们:这两个语句同属一种形式,都是‘一切……是……’这种形式的语句。凡属具有这种形式的语句,无论它们所表示的内容是什么,一概不可倒过来说。这么一来,我们一遇到具有这种形式的语句,不管它所说的是什么,一概不颠倒过来,那么总不会出毛病。”老教授说着深深地抽了一口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周文璞!我又要问你。”吴先生笑道,“假若我说‘一切化学系的学生都在化学实验室工作,甲组的学生都在化学实验室工作,所以甲组的学生都是化学系学生’,这个推论对不对?”</p><p class="ql-block">“当然是对的。”周文璞毫不迟疑。</p><p class="ql-block">“所以要学逻辑!”吴先生笑道,“不学逻辑,自己弄错了还不知道哩!”</p><p class="ql-block">“我再请问你,周文璞,假若我说,‘一切尼姑都是女性,一切苏州女人都是女性,所以一切苏州女人是尼姑’,这个推论对不对呢?”吴先生又问他。</p><p class="ql-block">“当然不对。”</p><p class="ql-block">“为什么?”</p><p class="ql-block">“因为在事实方面,我们知道并不是一切苏州女人都是尼姑。”</p><p class="ql-block">“哦,假若在事实上我们不知道呢,那么怎么办?”吴先生追问。</p><p class="ql-block">周文璞不响。</p><p class="ql-block">“王蕴理,你想想看。”吴先生似乎有点发急了。</p><p class="ql-block">王蕴理慢吞吞地道:“上面的一个推论,我……我……想是不对的。吴先生!那个推论中的第一句话只是说‘一切尼姑都是女性’,并没有说‘一切女性都是尼姑’。照吴先生在前面说的道理,从‘一切尼姑都是女性’这句话推不出‘一切女性都是尼姑’。可是,吴先生那个推论中的第三句话‘所以一切苏州女人是尼姑’必须从‘一切女性都是尼姑’这句话合上‘一切苏州女人都是女性’才推论得出。可是,既然‘一切女性都是尼姑’这句话不能从‘一切尼姑都是女性’这句话推论出来,所以第三句话‘所以一切苏州女人是尼姑’这话也推论不出来。而吴先生却这样推论了,因此是不对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呀!对了!”吴教授很高兴,“周文璞刚才说第一个推论对,说第二个推论不对,其实前后两个推论都是错误的,并且它们错误的地方完全相等——同样犯了王蕴理刚才指出的毛病。然而,两个推论既然犯了相等的错处,周文璞为什么说第一个对,而说第二个错呢?请各位注意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教授加重他的语气,“一般人的毛病就在此。这种毛病就是由于没有逻辑训练而生的。我说‘一切化学系的学生都在化学实验室工作,甲组的学生都在化学实验室工作,所以甲组的学生都是化学系的学生’,周文璞听不出什么不合事实的毛病,因此他以为这个推论是对的。</p><p class="ql-block">而我说‘一切苏州女人是尼姑’,这句话不合事实,他知道在事实上并非‘一切苏州女人是尼姑’,因此他便说我的第二个推论不对。</p><p class="ql-block">的确,这个推论是不对的。可是,他说我的推论不对之理由却不相干,不是逻辑的理由。他正同许多人一样,从事实上的知识来判断我的推论不对。</p><p class="ql-block">恰恰相反,我们确定推论之对错,不可拿事实做根据。在施行推论时,我们所根据的,有而且只有逻辑规律。</p><p class="ql-block">为什么呢?假设我们对于经验的知识周详无遗,那么也许有得到正确的结论的希望。如果不是这样,可就麻烦了,结果常常会弄出错误的结论,并且我们自己很难察觉。周文璞在上面所说的,便是很好的证据。</p><p class="ql-block">如果我们要确定一个推论究竟是对的或是错的,唯一可靠的办法是看它是否合于逻辑推论的法则。关于推论法则是些什么,以后有机会要告诉大家。假若推论合于推论法则,那么推论一定是对的。假若推论不合乎推论法则,那么推论一定是不对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吴先生是不是说,我们不必要有经验,我们对于事实不必知道?”周文璞很疑惑似的。</p><p class="ql-block">“哦!在我所说的话里面,丝毫没有包含这个意思。我也很注重经验,我也很注意事实。经验和事实对于人生都是不可少的。我在上面所说的,意思只是在行严格逻辑推论的时候,推论的对或错完全以推论法则为依据,不依靠经验或事实;经验或事实对于纯粹推论丝毫没有帮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关于这一点,我还没有弄清楚。”王蕴理说。</p><p class="ql-block">“当然,要真正清楚上面所说的,只有在切实的逻辑训练中求之……这要慢慢来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