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

文质彬彬

序：

人生有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秋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曹雪芹只写八十回）。秋海棠别名断肠花，相思草，故以记。

鹧鸪天、雨中那树秋海棠

许是花神别样裁，无香有色粉匀腮。

深红浅白蜂频顾，疏雨浓烟蝶不来。

情作骨，恨为胎。啼痕几度湿尘埃。

一枝不惯东君宠，独抱秋风次第开。

我向来觉得，花有千种，能入心的却不多。有人爱牡丹的富贵，有人恋梅的孤傲，而我独对秋海棠念念不忘。它不争春，不媚阳，偏在秋风渐起、凉意初透时悄然绽放。那日细雨如丝，我撑伞走过小巷尽头，忽见一树秋海棠斜倚墙角，花瓣上雨水轻颤，像是含泪未落。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啼痕几度湿尘埃”。

它开得静，也开得倔。没有蜂蝶簇拥的热闹，也不曾被春风温柔以待。世人总说花要香，要艳，要有人爱，可秋海棠偏不。它把情当作筋骨，把恨炼成血脉，在无人注视的角落，一寸寸撑开自己的命。我站在雨里看了许久，竟觉得它不像花，倒像一个不肯低头的人，明知季节已晚，仍要为自己争一次盛开的权利。

曹雪芹写红楼八十回而止，世人皆叹未完之憾。可有些美，本就该留白。就像这秋海棠，无香反成其韵，孤寂恰显其清。我们总怕遗憾，怕残缺，怕得不到圆满，却忘了正是这些“未完”，才让人心头常驻一丝念想。鲥鱼多刺，所以入口更珍；海棠无香，因而望之愈怜；红楼未竟，于是梦里常寻。

后来我常去那巷口，看它从初放到凋零。花瓣落时也不张扬，轻轻贴在湿地上，像一封未曾寄出的信。有人说这花又名“断肠花”，又唤“相思草”，我原不信，如今却懂了——有些思念不必出声，有些深情无需回应。它不开在良辰美景，也不倚朱门华堂，就在这冷雨秋风里，静静写着自己的词：情作骨，恨为胎。

或许人生真有三恨，可也正因有恨，才有记。记那一树雨中的秋海棠，记得它不趋时、不媚俗、不因无人而不芳。我甚至开始感激它的无香——若有香气，怕早被蜂蝶缠身，失了这份孤绝的清气。就像一部未完的《红楼梦》，正因为残缺，才成了无数人心中永远读不完的梦。

如今秋又至，巷角那树不知是否还在。我仍会走去，不为赏花，只为与一段沉默的坚持重逢。它不开在春天，也不求人懂，只是按时节，按本心，次第开放。而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在某个微雨的黄昏，静静站一会儿，说一句：你开，我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