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楼铭

守一

楼不在靓，能住就行。

墙不在坚，能挡雨星。

斯是烂尾，咱心放晴。

钢筋锈成画，野草赛花精。

唠嗑没大咖，溜达似流萤。

种豆又栽瓜，乐盈盈。

没催债之乱耳，没产权之闹心。

夕阳逛荒径，月光菜地停。

业主笑言：烂啥呀？哼！

清晨薄雾还没散尽，我拎着水桶穿过那道用红砖铺出的小径。左边搭了个薄膜拱棚，棚下几畦青菜正冒嫩芽，绿得发亮。这里原是规划里的小区绿地，如今倒成了我们这群“留守业主”的自留田。谁也没想到，恒大爆雷，竟催生出一片意外的生机。

前头那栋混凝土壳子还立着，钢筋裸露，像被时间啃过的骨头。可就在它脚边，菜苗一垄一垄排开，塑料薄膜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像给土地盖了层薄被。每次来菜地，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有人在，这楼是死了，可地还活着，生机勃勃。

菜畦两旁是南京人的最爱——菊花脑。秋意渐浓，菊花脑枝头孕满了淡黄色的花蕾。田边的农家菜也不输陶渊明东篱的菊花，很快就会绽放成一条黄色的花径。还真是“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让我们烂尾楼的居民也能附庸风雅，当一回采菊东篱下的陶令。

韭菜、西兰花在初临的寒风里傲然挺立，仿佛在与各种蔬菜一起，装扮深秋的烂尾楼。

那天傍晚，我蹲在菜地边拔草，抬头一眼就撞进那片荒楼与绿意的对峙里。肥大萝卜叶在风里轻轻摇晃，背后是沉默的水泥骨架。我忽然觉得，这哪是烂尾，分明是另一种开始——楼没站起来，人却弯下腰，把日子种进了充满希望土地。

连续阴雨，雨前种下的茴香还撑着苗条的身躯，瘦弱地在寒风中凌乱。

葱苗是我亲手栽的，一排排齐整地立着，像列队的小兵。远处那栋未完工的楼静静立着，像位迟归的家人，不说话，但也没走。

熬过一个炎热夏季的茄子、辣椒在秋天又绽放了生机，让你不断回味夏天的味道。

一天，突发奇想，用笔墨在烂尾楼的水泥墙上写下了一幅从网上看到的对联“读书写字种花草，听雨观云品酒茶。”却发现烂尾楼的水泥墙吸墨效果堪比宣纸，于是独辟畦径把烂尾楼拾掇成书房。这楼虽没通水通电，但是阳光可以肆意地穿过简陋的水泥框架，全天候照明，竟比书房还安静、明亮。

雨后，那个废弃的水泥坑积了一汪水，像面镜子，把天、树、菜地全收了进去。我站在边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浮在水里，旁边是那片覆着薄膜的菜畦，隐约透出绿意。远处灌木疯长，棚架歪斜，可这乱里，偏偏有种说不出的妥帖。就像我们这些人，守着烂尾楼，在这片废墟边，把日子过出了滋味。

没产权证，没关系；没物业，也清净。每天清晨来摘把菜，傍晚来浇趟水，顺道跟邻居扯两句闲话。楼是烂尾了，可心不会烂。我们不等开发商，也不怨命运，只把荒地当田耕，把断墙残垣当景看。有人笑我们认命，可谁说这不是另一种倔强？

夕阳西斜，我提着一兜青菜往回走。身后，烂尾楼群静静地立着，像红尘中一些惯看秋月春风的老者。可楼下，草正绿，菜正长，人正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