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院子

旭日东升

            父亲的院子

             ——龚旭阳

雨终于停了。

阳光时有时无地透过云层的缝隙，颇有一种回归的味道。云朵如同棉絮一样飘浮得很惬意，难得天空给了它久违了的自由。天空蓝白相间，云片从树叶上掠过，几乎碰到了眼睫毛。有一丝风，很清凉。能渗入皮肤，但还入不了骨。院子里几只蓝尾鹊在玉兰树上嬉戏着，似乎在争吵着什么。树上已经没有几片叶子了，枝丫显得很疏朗，随着蓝尾鹊的上下舞动不停地晃动着。

父亲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不知道是看树还是在看天。树上的叶子不多了，父亲在一片一片地数着。父亲渴望着落叶，然而又不想下雨。渴望下雨是雨能打落玉兰树上的叶子，然后他就能拿着扫帚去扫。扫叶子的时候他的背影正对着摄像头。我心里明白，这是父亲为了能让我好好看看他，让我知道他很好，让我在外面好好工作，让我放心，让我……父亲又不希望下太多的雨，下的雨多了，树上的叶子就落得更快了。叶子落完了，父亲就没有什么东西扫了。我突然理解了父亲的那种担心，父亲就是为了能让我在摄像头里多看他几次，不想让我为他而去操太多的心。

摄像头里，父亲就那样静静地站立着。说不出口的失落还是寂寞，蔓延在院子里的角角落落。太阳的光线不太强，却足够将父亲的身影投得很清晰。父亲不时的回头看着摄像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欲言又止的样子愈发的让我难过。树上的叶子不多了，完全可以数的清了。我在想如果哪天树叶落完了，父亲还会在摄像头下面看吗？我深切的知道父亲想在摄像头里面看看我，却又注定未能如愿。父亲显得很无助，来来回回徘徊不定的脚步很犹豫很……父亲终于进到了屋子里面，留给我了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又下雨了吧？画面模糊了许多，摄像头被打湿了吗？不会的，它在屋檐下啊！哦，不对，天上有太阳啊，我的眼里似乎进了什么东西，一霎时变得模糊起来了。

听说明天还会开始新一轮的降雨，无续的降雨会带来更大幅度的降温。随着霜降节气的到来，预示着又一个冬天即将开始。地里的玉米已经成熟了，因为阴雨的缘故有的已经霉烂长芽了。延误了冬小麦的播种成为了父亲最大的心里负担，最近每次的电话问候父亲嘘唠最多的就是播种的事情。在父亲的心里种地已经早已不是解决吃饱饭的问题，而是他们那一代人对土地的眷恋。

昨天太阳出来闪了个面，又让龙王爷一巴掌给拍回去了。恶龙继续行风布雨，继续祸害百姓。连阴雨已经下了一个多月了，啥时候是个头啊！霜降临近，玉米烂在地里，小麦播不了种，院子里买好的麦种静静地躺在廊沿儿上。它也许很无奈，也许还在等待一个萌发的契机。父亲和它一样也在等待着，甚至很焦虑。我一边不厌其烦地安抚着父亲不要着急，一边又自嘲的和阿Q一样安慰自己，大家都不能下地，又不是我一家。父亲还是有些焦躁不安，不停地出门看看，尽管下着雨，院子里很滑溜，父亲还是很固执的来回在门口张望着，只要车辆经过的声音，父亲都要出去看看。随着温度的持续下降，院子里的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完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继续挂在树梢上示威着。父亲在廊沿上的麦种旁边坐着，手里又在用绳子绑扎着扫帚。扫帚已经有些年份了，不知道在父亲的手里扫了多少树叶，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结实耐用了，但是父亲还是舍不得扔掉它。父亲低着头专心地侍弄着扫帚，树枝上飞来了一群喜鹊，叽叽喳喳的。也许是因为邻家的一棵柿子树上有柿子的原因，喜鹊们在觅完食想在玉兰树上清理一下羽毛，亦或是柿子树的主人在驱赶，喜鹊们就躲进了我家的院子。父亲忙着手里的活计，不时地看看树上嬉戏的喜鹊，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郁和无奈。

我是城市里的一片叶子，在钢筋混凝土的缝隙里飘来飘去。在这凄风冷雨的季节里适应着城市里的节奏，灯火阑珊的地方，我时常怔怔的打量着雨水里的树叶。这里的叶子没有家院子，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污水里。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步履匆匆，没有谁会停下来看它们一眼。它们没有什么遮风挡雨的地方，它们也不屑于风雨的肆虐和车轮的碾压，因为它们自己明白，无论怎样，最终都是尘埃，落定之时便是超脱。

有家的地方就有院子，有了院子就会有落叶。家是一家人的家，院子也是一家人的院子。可是我的院子在哪里？它只是似远似近似有似无的栖身在摄像头里面了，它是没有了灵魂的院子，如果说他还有一点灵魂的话，那无疑就是院子里的人——我的父亲了。我已经没有属于自己的院子了，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人，细细思量一下，发现灵魂已经离开我很久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可怜，已经陌生的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灵魂永远都是自己的，只会深藏在心灵的深处。可是，我的灵魂已经躲进了屋檐下的摄像头里，覆盖了整个院子，连同那一片片落叶以及我那清扫落叶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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