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学种田

寒江乐钓

　　退休之后，闲居城乡两地。妻子提议种几亩农田，一来可为家人提供绿色食材，二来也能为打算喂养的鸡鸭备些饲料。

我起初犹豫不决。虽说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但我从小在父母哥姐的呵护下长大，算是个“农活门外汉”。妻子却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只种一季稻。现在种田不比从前了——犁田有机器，撒种不插秧，除草靠农药，收割用收割机。”听她这么一说，种田仿佛成了站在田埂上指挥的轻松事。

恰巧内弟去世后，留下二亩二分田一直闲置。在妻子再三鼓动下，我半推半就，像“被赶上磨的骡子”，就这样当起了“临时农民”。直到亲手操持，才知这看似简单的农活背后，藏着一门门学问，一样样艰辛。

　　初学整田。我请了位乡下一个师傅来打田。然而，机械犁过的田过于随性，依旧坑洼不平，难以为娇嫩的谷种提供一个安稳的家。我担心种子在积水中霉烂，盼着它们能稳稳扎根于泥中，于是便卷起裤脚，抓起荡耙下了田。我一刨一填，模仿着邻人的样子，终将那片水田，整理得平如镜面。

　　再习播种。我从供销社买来最好的稻种“振两优钰占”8斤——这是根据去年内弟的用量买的。浸种催芽，多亏弟媳指点，夜晚浸泡，白天滤干，两天后谷粒吐露白嫩幼芽，心中满是期待。我小心翼翼地将种子撒入放干水、露出软泥的田里，如同播种希望。可撒完一看，心头却是一紧：种子似乎撒多了，显得有些拥挤。我深知，秧苗需要舒展的空间，需要阳光与风的抚慰，才能绿意盎然。而眼下，另一场无声的守护战也打响了——我得时刻警惕那些闻风而来的鸡鸭和鸟雀，护住这田里初生的希望。

　　自从禾种下了泥，心里便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与寄托。每次开车路过，总要远远地望一望那片禾苗；若是时间允许，便停下车来，走到田埂边，俯身细细察看它们的长势，留心每一片叶子的颜色，分析可能存在的问题，然后及时去解决——仿佛它们不只是庄稼，更是我亲手哺育的孩子。

　　勤管水肥。水稻生长，时而需引水灌溉，时而又要排水晒田。这其中的时机与火候，非得请教经验丰富的老农不可。为了引水，我得下到上游池塘里开启涵管，再去田边的小溪堵堰截流。

那阵子，家家都眼巴巴盼着水，我跟打仗似的，一早一晚钉在田边，生怕水断了流。更别说施肥之后——为防别人误放了我田里的肥水，还得在填好的田埂缺口处插上几根枝丫，像个无声的告示，守着这一方水土。

　　巧除虫草。原想尽量不打药，可田里的稗草杂草却不答应。在农资店老板指导下，我先在整田时撒了封闭除草剂。待禾苗长出三片叶，又准备追打了一次除草药。恰好邻家请无人机打药，我也顺势“沾光”。

谁知几天后，田中间的禾苗开始发黄，两边的稗草反而愈发猖狂。我猜是无人机飞得太快，撒药不均，只好背起内弟用过喷雾器亲自补打，效果却不理想。

没消停几天，稻子扬花时叶片又出现白斑。电话请教老家的哥哥，才知是卷叶虫。只得再次配药，“剿灭”虫害。

　　最头疼的是那除不尽的稗草，憋着劲疯长，不出几日就高过禾苗一头，争空间、抢肥料。这时已不能打药，只能靠人工清除。白天地面烫脚，烈日灼人，只好趁天蒙蒙亮就下田，一棵一棵地割。一连几天早起奋战，累得腰酸背痛，总算为禾苗除了这心头大患。

　 终得丰收。谷穗泛黄，就得抢晴天收割。机器轰隆而过，满田金黄顿时化作袋袋稻谷。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晒谷。头一天，全家守在晒场，一遍遍翻谷、扬扫，细心拂去草秆。第二天天气突变，赶紧收拢盖好油毡，手忙脚乱地和老天抢粮。

　　整整晒了三日，谷子终于干透入仓。一称，一千八百一十六斤——数字倒是吉利。亩产八百斤，不算高产，但我这新手已心满意足。新米粒粒细长，煮饭时满屋飘香，入口软糯。亲手种出的味道，终究是不同的。

　　最后一算账，请人耕田、收割，加上种子、化肥、农药的支出，这一季下来，大约只赚了四五百元。但赚多赚少，早已不重要。真正珍贵的，是这个过程。我像照顾孩子一般，时时惦念着这片田的冷暖干湿、病痛虫害，而土地也如实地回应了我的付出。它教会我耐心，让我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真切地触摸到生命成长的节奏。

　　当我亲手做完这一切，才真正懂得了“汗滴禾下土”的分量。也正是在这个时刻，静心回望初次种田的历程，一些不足变得清晰：其一是下种过密，禾苗挤在一起，影响了通风与采光，来年需酌情减量；其二，未能抓住耕田期和幼苗长出两三片叶时的除稗关键时机，尽管后期通过打药进行补救，但效果不佳，导致田间稗草过多，与禾苗争夺养分与生长空间，最终影响了禾苗的产量。

然而，正是这些教训与体悟共同构成了最珍贵的收获——这一季稻谷，所获的远不止那一串吉利的数字，更是对生活与劳动最深切的体悟，还有那份都市里遍寻不着的踏实与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