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不屈不挠/第十九章

介子

<p class="ql-block">美篇昵称:介子</p><p class="ql-block">美篇号:504271</p><p class="ql-block">背景音乐:耿顺甫作词的歌曲<a href="https://www.meipian.cn/5gszqw4e"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不屈不挠</a></p><p class="ql-block">封面与插图:Ai制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十九章 沉默台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9年深秋,清晨六点,高店小镇的天光像被谁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缕微光斜切过老屋的窗棂,落在书房正中的遗像上。这书房曾是程享茂的卧室,现在成了对他哀思的地方。</p><p class="ql-block">遗像相框玻璃映出斑驳的墙影,也映出程雅凤低垂的脸。她一有空就取下遗像擦拭。程雅凤蹲在遗像下的供桌前,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棉布,一遍遍擦拭着相框。指尖停在“2017.9.7”那个日期上,像被烫到一般微微颤抖。</p><p class="ql-block">她想起那天,她正给女儿织一件向日葵图案的毛衣,弟弟发来最后一条消息:“姐,她又来了……”她没回,以为又是夫妻吵架,过两天就好了。她甚至还在心里埋怨:“年轻人,动不动就闹情绪。”现在想来,那是求救。是弟弟在深渊边缘,向她伸出的、最后一根看不见的手。</p><p class="ql-block">程雅凤的泪早就哭尽,她眼中冒着小火苗,把布角折了又折,一遍遍擦着玻璃,仿佛能擦去那天凌晨的雨,擦去弟弟手机里最后那条未发送的短信,擦去弟弟独自面对死亡时的恐惧。</p><p class="ql-block">除了擦拭相框,就是在厨房研究自制的台账。厨房小桌上摊着八本台账,纸页边角卷起,像被反复翻阅过千百遍。一袋未拆封的牛奶静静立在台帐旁,是程雅凤三天前买来忘记喝的。</p><p class="ql-block">她记得那天,她对着台账熬到凌晨,答应自己:“喝完这杯就睡。”可她忘了,以至不能再喝,就像弟弟总说:“等我做完这个项目就休息。”可他再没机会休息。</p><p class="ql-block">遗像前,一束向日葵早已干枯,花瓣碎成粉末,落在程享茂生前最爱的那只白瓷杯里。那是他大学时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杯身有道细裂纹,他说:“有裂纹的杯子才特别,像人,有故事。”他生前在阳台还种了一排向日葵,说:“姐,它们每天都朝着太阳,多好。”可他最后,没等到太阳。</p><p class="ql-block">高店小镇的清晨有早点摊的油香,有邻居扫地的沙沙声,唯独没有说话声。这沉默,比哭声更重……</p><p class="ql-block">程享龙在高店小镇工地的塔吊下,安全帽下是晒得发红的脸。他蹲在钢筋堆旁,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段录音:“……他说韦欣欣要举报他公司漏税,他很害怕……”这是陈记者提供的民警接警录音,只有短短三十七秒,他却听了一百多遍。</p><p class="ql-block">他一遍遍拖动时间轴,从“漏税”到“害怕”,从“害怕”到“自杀”,每一个字都像刀,刻进他的记忆。</p><p class="ql-block">他想起弟弟第一次带韦欣欣回家,穿着白衬衫,紧张得手心冒汗。父亲递烟,他慌忙摆手:“爸,我不抽烟。”母亲煮了汤圆,他笑着说:“姐包的汤圆,芝麻馅最香。”那时的弟弟,眼里有光。现在,那光灭了。</p><p class="ql-block">他低头,烟灰落在工装裤上,像洗不掉的烙印……</p><p class="ql-block">厨房的门轻轻推开一条缝。程向阳踮脚把一杯热茶放在母亲手边,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p><p class="ql-block">“妈妈,喝口水吧。”她声音极轻,小手还沾着面粉——她刚帮父亲出完摊回来。</p><p class="ql-block">程雅凤点头,没回头。她正翻开第三本台账,那是她用三个月时间,从近几万条聊天记录、数百份转账凭证、几十通通话录音中,一帧一帧扒出来的证据。</p><p class="ql-block">红笔在某一页停住。</p><p class="ql-block">“2017.8.29 19:15,韦欣欣发来消息:‘你敢报警,我就举报你公司漏税,让你坐牢。’”</p><p class="ql-block">她翻到银行流水记录——</p><p class="ql-block">“2017.8.29 19:27,程享茂通过网银向韦欣欣转账88万元”。</p><p class="ql-block">红笔圈住这两个时间点,中间画上箭头,旁边标注:“威胁后12分钟,转账”。</p><p class="ql-block">她开始一页页翻,一支褪色的黑色记号笔在A4纸上画出时间轴。聊天记录、转账记录、通话记录、邮件记录,全被她按小时拆解、排列。</p><p class="ql-block">她用红色标签纸贴出“威胁节点”,用蓝色标出“转账节点”,用绿色标出“沉默或回避节点”。</p><p class="ql-block">她发现,每次威胁后,程享茂的聊天回复间隔越来越长,用词越来越简短,甚至出现“……”“嗯”“好”。他的转账时间,多在深夜(22:00-2:00)。</p><p class="ql-block">程雅凤心想:弟弟睡不着,她在逼弟弟,弟弟在崩溃边缘。</p><p class="ql-block">她又想起弟弟最后那次来电话,声音发抖:“姐,公司要是出事,爸妈怎么办?”她当时劝他:“别想那么多,她也就是吓唬你。”可她错了。那不是吓唬,是谋杀。用语言,用恐惧,用亲人的安危,一寸寸勒紧他的脖子。</p><p class="ql-block">“这不是赠与。”程雅凤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这是勒索。”</p><p class="ql-block">可没人听她说。这八本台账,像八座沉默的碑,立在她与世界之间。</p><p class="ql-block">家里没人提案子。程父坐在院里晒太阳,眼神空落,手里捏着半截没点着的烟。程母在厨房剁菜,刀声一下比一下重,像要把心事剁碎。程享龙周末回来,话比平时更少,只反复问:“法院有消息吗?”问完,又沉默。那沉默里,有焦虑,有自责,有对未来的恐惧。</p><p class="ql-block">终于,程父开口了。</p><p class="ql-block">“晚上,都来堂屋。”</p><p class="ql-block">晚上,煤炉烧得微红,一家五口围坐。没人开灯,只有炉火映在墙上,像跳动的影。程母煮了一锅粥,端上来,却没人动筷。</p><p class="ql-block">程享龙低头搓手,工装裤上的水泥灰蹭在膝盖上。程向阳蜷在角落,小手紧紧抱着叔叔生前送她的向日葵布偶,那是她六岁生日时,叔叔熬夜编程换钱买的。</p><p class="ql-block">程雅凤把台账放在桌上,像放下一件圣物。</p><p class="ql-block">“别怕。”程父说,声音低却稳,“我们还有法律。”</p><p class="ql-block">程享龙抬头,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焦灼:“可他们说这是‘夫妻赠与’……法院会信我们吗?我们拿不出她‘逼’言茂的证据。”他声音发紧,“我们只有聊天记录,可她说那是‘夫妻间玩笑’,说享茂‘心理脆弱’……我们拿什么证明?”</p><p class="ql-block">程父沉默良久,手指摩挲着烟盒,终于开口:“法律不是让他们乱说的。你们继续,我信你们。”他抬头,目光扫过子女,最后落在供桌上的遗像上,声音轻却坚定:“享茂一辈子老实,不惹事,不害人。他不会害自己。你们做的,是对的。”</p><p class="ql-block">程母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像从很深的地方挤出来:“享茂小时候,被人抢了糖,回来不说,自己躲在墙角哭。我说,‘哭啥,妈给你买。’他说,‘怕你和爸担心。’……他一辈子,都怕让家里人担心。”她低下头,一滴泪落在膝盖上,“他要是知道,现在让我们这么难……他得多难受。”</p><p class="ql-block">程雅凤听到这里,眼泪又决堤。她想起弟弟生前最后一条朋友圈,是那排向日葵,配文:“阳光真好。”可那几天,豫中市一直在下雨。他不是在晒太阳,是在假装阳光还在。弟弟的沉默,是爱,也是死路。</p><p class="ql-block">程向阳小声说:“叔叔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出口,对吗?”她抬头,眼里有与年龄不符的懂,“他怕说了,你们更难过。”</p><p class="ql-block">一家人陷入更深的沉默。这沉默,比哭声更重,压得人喘不过气。</p><p class="ql-block">可这沉默中,有某种东西在生长——是信念,是决心,是程父那句“我信你们”撑起的脊梁。</p><p class="ql-block">那晚之后,程雅凤开始啃法律条文。《婚姻法》《刑法》《民事诉讼法》,她买来最薄的解读本,一页页抄,一句句问。</p><p class="ql-block">她不懂“非法占有目的”,但她懂“一个人为什么要反复要钱”;她不懂“胁迫的构成要件”,但她懂“一个人在恐惧中转账,不是自愿”。</p><p class="ql-block">她给张正律师打电话,声音发紧:“张律师,‘胁迫’怎么证明?是不是必须有录音?”</p><p class="ql-block">“不一定。”张正说,“胁迫可以是明示,也可以是暗示;可以是语言,也可以是行为。关键是看是否造成了心理上的强制。”</p><p class="ql-block">“那……‘非法占有目的’呢?怎么证明韦欣欣一开始就没想好好过?”</p><p class="ql-block">张正沉默片刻:“这需要综合判断。比如,婚前是否有重大隐瞒?婚后是否有异常行为?财产处置是否违背常理?”</p><p class="ql-block">程雅凤记下,又讲给程享龙听。程享龙在工地监工间隙,拿着那本张正送给他的《打官司策略建议书》,反复研读,重点句子用红笔划了又划,页脚写满笔记。</p><p class="ql-block">他开始研究法院的审查流程,电话问张正:“法院开庭为什么这么慢?”</p><p class="ql-block">“因为复杂。”张正说,“法院要审查证据的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要判断是否构成犯罪。这个过程,可能数月,甚至更久。”</p><p class="ql-block">“可享茂等不了。”程享龙说,声音低哑。</p><p class="ql-block">“不要急,我们替他等。”张正说。</p><p class="ql-block">一个月后,张正打来电话。</p><p class="ql-block">“程姐,你寄来的台账我收到了。”张正声音发颤,像握不住话筒,“……这不是证据,是时间证言。”</p><p class="ql-block">他逐页翻看,几乎不敢相信:“你把碎片拼成了地图,把沉默变成了控诉。”</p><p class="ql-block">张正看着一页说:“2017.8.29,威胁‘举报公司’,12分钟后转账88万;2017.9.2,威胁‘公开你隐私’,24小时后过户海南房产;2017.9.5,威胁‘让你社会性死亡’,当转账50万……这不是偶然,是系统性的精神控制。”他声音有些激动,“程姐,你做的,已经超出了民事证据的范畴。这已经具备刑事勒索的典型特征——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威胁手段,迫使他人交付财物。”</p><p class="ql-block">程雅凤握着电话,眼泪无声滑落。她想起弟弟生前最后一条代码注释:“修复bug,让系统更稳定。”她突然明白,她做的,是修复正义的bug。</p><p class="ql-block">她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抱着遗书哭的姐姐,而是能为弟弟战斗的人。这战斗,不是靠愤怒,是靠这八本台账,是靠她一点一滴的研究和坚持。</p><p class="ql-block">那晚,她梦见程享茂——弟弟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屏幕滚动着一行行代码,代码里夹杂着被删除的聊天记录:“……你逃不掉的。”“……钱给你,别举报我公司。”“……我快撑不住了。”弟弟忽然回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姐,你看得见我吗?”她伸手,想碰他,却抓不住。弟弟消失前,指着屏幕一角,轻声说:“找找她之前……”</p><p class="ql-block">程雅凤惊醒,窗外月光如霜,心口像被掏空。</p><p class="ql-block">她突然起来,坐到桌前,翻开台账最后一页,盯着韦欣欣名下的房产信息。那套位于豫中市红旗路的“南方上院”公寓,价值近三百万。</p><p class="ql-block">“她一个外地的、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在豫中市怎么会有那么贵的房子?”她喃喃自语。</p><p class="ql-block">她想起张正的话:“财产处置违背常理,是判断‘非法占有目的’的重要依据。”</p><p class="ql-block">她打开电脑,搜索韦欣欣的名字。社交账号里,一张照片:韦欣欣站在另一处高档小区门口,配文:“新家,新开始。”发布时间是2016年。</p><p class="ql-block">她继续查,发现韦欣欣名下至少有三处房产,且均在一年内转手,获利巨大。</p><p class="ql-block">2015年,一套老破小,半年后转手,净赚60万;2016年,一套学区房,一年后卖出,获利120万;2017年初,一套婚房,闪婚闪离,房产过户后迅速出售……</p><p class="ql-block">程雅凤推断:韦欣欣不是一次,是惯犯。她不是在结婚,是在作案。豫中市、海南、甚至外省,都是韦欣欣的作案地。</p><p class="ql-block">“她伤害的不只是享茂。”程雅凤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她多想立刻搜索“韦欣欣 闪婚 离婚”,找到那些当事人,问问他们经历了什么。</p><p class="ql-block">可张正的话在耳边回响:“取证必须合法,不能诱导,不能威胁,更不能私下接触对方,否则证据无效,甚至可能反被起诉。”“我们的目标是让法律惩罚她,而不是让我们自己也违法。”</p><p class="ql-block">程雅凤放下手,看着台账上贴满的红色标签纸,像血点,像年轮,像无数个夜晚的坚持。</p><p class="ql-block">她将发现整理成便签,附在台账首页:“韦欣欣名下多处房产,均在短时间内转手,获利巨大。疑为惯犯。建议:查找其前段婚姻受害者,取证。”</p><p class="ql-block">三天后,张正打来电话,声音急促:“享龙,不能再等了。如果韦欣欣是惯犯,我们必须找到她之前的受害者取证——这将是刑事立案的关键突破口。”他顿了顿,语气严肃:“但取证必须由警方或律师出面,你们不能私下接触。否则,我们可能从受害者,变成违法者。”</p><p class="ql-block">电话那头,程享龙沉默良久,只说了一个字:“好。”</p><p class="ql-block">清晨再次降临。阳光照进老屋,照在桌上那八本贴满便签的台账上。红色标签纸像血点,褪色记号笔的字迹像年轮,贴满便签的A4纸层层叠叠,像一座由沉默筑成的碑。</p><p class="ql-block">无人说话。但正义,正始于一个女人的深夜灯下。</p><p class="ql-block">而那沉默的台账,正以它独有的方式,在时间的长河中,发出永不沉寂的呐喊。</p><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