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赋

杨瑾瑜

金陵形胜，虎踞龙蟠。明洪武十五年，肇建鼓楼于黄泥岗。其台基以花岗垒砌，高逾三丈，上起三重檐歇山殿阁。主鼓径丈有五，辅鼓二十又四，皆蒙巨牛皮革。每至日暮，司辰官循制击鼓：先紧十八，若惊涛拍岸；继慢十八，似幽谷梵音；复不紧不慢十八，如珠落玉盘。如是者再，共百八声，声震九衢。时人有谣云：“鼓响十三通，疾马出城东。若待鼓声绝，泪锁重门中。” 康熙二十三年冬，圣驾南巡至江宁。时总督王新命欲彰政绩，乃以锦幔蔽巷三十里，彩舟百艘塞秦淮，更选姝丽着霓裳列岸迎驾。帝登鼓楼凭栏，见市井萧然，闾阎闭户，惟见彩纛翻空，丝竹聒耳，遂愀然不乐。 翌日召百官至行在，指案上豚蹄谕曰：“尔等日啖珍馐，可闻闾左薪桂米珠？朕昨观城西炊烟稀疏，老妪持败絮易粟，此岂太平景象？”语未竟，掷白玉如意于阶，声裂金石。王新命股栗伏地，汗透朝服。帝乃颁戒谕曰：“夫巡幸者，非为观锦绣、阅歌舞，欲察民生疾苦也。今尔等粉饰升平，耗民膏以媚上，罪同蠹国！”其辞切直如刀，字字刺骨。 新命惶惧，即赴栖霞山选青石，聘吴中刻工百二十人，凿碑高三丈，宽六尺。时值严冬，工匠呵冻镌字，火炬彻夜不熄。凡三昼夜碑成，竖于鼓楼台基东南。碑阴刻《戒谕饬吏文》千二百言，笔力遒劲，若见雷霆之怒。自此官吏过碑必下马，庶民观者如堵，皆呼“戒廉碑”。
清乾隆间，巧匠宇文氏制龙凤木塔。塔高丈二，六角十六级，通体贴金。其雕镂之精，穷极目力：底层六狮负塔，肌肉偾张；五级分刻十二生肖，鼠目狡黠，龙鳞参差；至若九级云龙踏浪，十五级彩凤穿云，尤称绝艺。更奇者，凤塔居左而较高，暗合孝庄辅政之事。

鼓楼台基历六百年沧桑，清季辟为公园。民国十八年，市政府扩其规制，增植法桐百株，设茶肆书场，与玄武湖、莫愁湖并称“金陵三园”。时有学生常聚此宣讲，革命志士亦多会于碑下，慷慨激昂之气，震荡林樾。今则垣墙四辟，广纳游人，为“新金陵四十八景”之翘楚。

星移物换六百秋，昔时禁鼓锁重楼。今朝垣墙开四面，八方游履踏春洲。童稚笑扑石狮影，翁媪漫溯古痕留。忽闻电子钟声起，琉璃檐角宿云收。往来谁记陈年事？唯有斜阳照鼓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