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就好

寒塘渡鹤影

一、江南水乡的诱惑

　　粉墙黛瓦，飞檐翘角，长街曲巷，青石小径，枕水而居，小桥流水，这是被岁月雕刻的江南水乡古镇的典型风貌，这些幽美隽永的气息使它们成为无数人心中向往的温柔之乡。水阁乌镇、梦里西塘、富甲南浔，心有纤纤结，我就是被它们柔美的诱惑而萌生寻访的。

　　这是一条古老的河流，也是一条古老的血脉。古老的京杭大运河从京城出发，取道天津，入河北，经山东、江苏，最后到达杭州。世代栖居在运河两岸繁衍生息的江南人，在这条古老的血脉滋养下，不断书写着一个个传奇的故事。

　　二、最后的枕水人家

　　到达乌镇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在来乌镇的路上，导游就告诉我们，乌镇的美在夜晚。它的夜晚究竟有多美，对于第一次踏上这片神奇土地的我而言，只能是想象。在我的有限认知里，乌镇，江南六大古镇之一，作家茅盾和著名美术家木心的出生地，是中国最后的枕水人家，世界互联网大会永久会址地，我非常喜欢的电视剧《暗算》曾在此取过景，这些就是乌镇在我脑子里最直观的印象。而让我一直疑惑的是，作为现代科技的中枢神经系统和时代精神集中体现的互联网，每年一次的全世界最高级级别的互联网大会的永久会址为什么会落户在小小的乌镇，是因为乌镇在互联网科技发展和应用方面走在了世界的前列，成为世界推崇的典范，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呢？

　　当我们在下榻酒店不远处的停车场下车后，乌镇给我第一眼的直观印象是“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的感觉。白墙黛瓦马头墙，木质格栅和雕窗，灰色的廊棚，繁华马路上的天桥仿佛也是穿越了历史的存在。按照行程安排，我们在乌镇只停留半天时间，乌镇虽然不大，但是用脚来丈量的话，半天时间你又能丈量多远的距离呢？更何况我们是来赏景的，是要边走边看的，哪怕是只逛西栅，也逛不了几个景点，这种紧凑的安排只能算是在这里打了一次卡，在来去匆匆之中与乌镇邂逅一面。

　　从乌镇地图上看，京杭大运河从这里穿流而过，它也是乌镇纵横交错河道里源源不断循环的水之源。这些河道像一条条血脉，将西栅分割成了许多形状不规整的小片区，整个西栅景区就是由这些小片区在纵横交错的河道框定的架构下拼接而成的，这些血脉也是让西栅动起来鲜活起来的动力。在这里，纵横交错的河道就是纵横交错的街道，船是这里交通的主角，这里的水上交通比岸上交通要便捷得多。租上一条船，无论你要去景区的哪个角落，船家都能像出租车司机那样，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送到目的地。日夜穿行在河道里的小木船，它们既是西栅最便捷的水上巴士，也是西栅最靓丽的流动风景。

从西栅东区的摆渡口出发，沿步行栈道西行，首先经过的是乌镇大剧院。乌镇大剧院三面临水，整个建筑并不高，外形却极其唯美。该剧院是由台湾著名建筑师姚仁喜及其领导的大元建筑工场设计。整体外形来源于乌镇特有的江南水乡建筑意象。在空中看，两片巨大的屋顶交错重叠，犹如水中绽放的莲花花瓣，因此它常被人们比喻为“并蒂莲”。这种抽象化的设计既现代又充满了古典韵味，与乌镇的整体水乡氛围完美融合。临水面的外墙外，是一层紫铜金属网，这张巨大的紫铜金属网由大小不一的菱形网格组成，远观更像是乌镇传统的窗格。这种设计，在白天能过滤光线，形成丰富的光影效果；夜晚在内部灯光的映照下，整个剧院会变得玲珑剔透，像一个发光盒子，倒映在水中，美轮美奂。 紧邻乌镇大剧院的是木心美术馆。很多人可能对木心并不熟悉，但若说到“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句话，肯定不少人都是如雷贯耳，它就是出自木心先生的《从前慢》。这句话之所以能穿透时光，让人产生巨大的共鸣，是因为它用“慢”的意象，精准地击中了现代人对纯真、专注情感的普遍怀念。还有他的“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表现出的是一种与时间平等对话，积极搏斗的强悍生命态度。该美术馆是由世界著名建筑设计师贝聿铭的弟子、纽约OLI建筑事务所的冈本博与林兵联袂设计督造的。整个建筑坐北朝南，通过与乌镇水乡肌理相结合，以修长的极简造型横跨于元宝湖之上，与水中倒影相伴，形成“风啊、水啊、一顶桥”的诗意景观，呼应木心先生的艺术世界。据说，“风啊、水啊、一顶桥”这句话是木心先生临终前看到美术馆设计图时的喃喃自语。因为时间关系，我们只能在栈桥上远远地饱一下眼福。

　　从步行栈道往南拐，进入安渡坊，不远处是一个染房的晾晒场。晾晒场的地面以青砖镶嵌，场上立着一列列木柱搭建的晾晒架，每个架子都有好几米高。架子上皆挂着长长的布条，有深蓝色里嵌白色碎花图案的，有纯黄色的，有浅红色的。这些从晾晒架上潇洒地垂下的长长布条在夕阳余辉的沐浴下，特有气场，由此可以想见当年染坊生意兴隆时，这里会是何等的闪眼。手工印染花布是乌镇的一大传统工艺，在现代印染技术诞生前，这种印染工艺在当时也算是非常先进的了。

　　进入西栅大街，街上的游人突然多了起来。西栅大街的街用“大街”来定义，要我说有点大词小用，用“巷子”和“弄”来表述的话更符合现实。街道窄得只适合行人步行，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在这里根本展不开拳脚。街面以浅灰色的长方形石板铺成，拉长视线，整条街幽深曲长。据了解，西栅景区不同于东栅，东栅基本上还保持着原有的风貌，西栅则是在保留了原有明清骨架的基础上进行的整体修复，以修旧如旧为原则，保持了传统的街巷尺度与建筑肌理，较好地平衡了保护与开发。走在西栅大街上，你会发现这里的房屋沿河岸呈线性分布，皆依水而建，形成前街后河，枕水而居的格局。多数建筑皆临水设码头、石阶，便于水路交通和日常生活，如洗衣、取水。房屋主体皆为砖木结构，以木柱、梁架承重，墙体多为不承重的围护结构。木门和木窗则为雕刻简洁的几何纹样或自然图案，或简洁的格栅，这种结构兼具采光与通风功能。屋顶呈坡度舒缓，利于雨天排水。有的地方还设有廊棚，方便雨天遮雨、夏天遮光通行，商家在廊棚下摆放有木桌木凳。有的房屋还向河面悬挑延伸，底部用木柱支撑，形成水阁。黑色的瓦片和灰色的木质房舍共同架构出江南水乡古镇统一、古朴、典雅的独特风格。

　　夜幕拉开，街道两旁的灯亮起来了。橙色的灯光洒在干净的石板上，泛起亮光，幽深的大街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条古老的时空隧道。街道两旁是各类商铺，有的商铺旁边的整面墙都被从房顶瀑布似地垂下的藤蔓覆盖，成了一面绿植墙。街上游人往来，或驻足细看，或举着手机在拍照录影。在一家售卖当地特色点心的门店前，排着长队等待取食的顾客，有的看着手机，有的则不时焦急地伸长了脖子朝前瞅，期盼下一锅出炉的新鲜点心能有自己的那份。不时有浓妆艳抹，身着汉服的女子从身边飘过。细看那着汉服的女子们，她们并不只是二八少女，也有年长的中年女子。她们自信地行走在人群里，裙裾随她们轻盈的碎步悠然舞起，仙气飘飘。如果把视野聚焦在这些女子身上，同时将镜头里的我们虚化，这些着汉服的女子们和我们仿佛是在平行世界里穿越了千年的一群人。偶见人群里杂有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梁，背双肩包，着大裤衩的高个男女，她们一边惊奇地欣赏着花纹精美的木雕，一边叽哩咕噜地说着些什么。在一家临水餐厅，岸上摆着几张笨拙厚实的原木桌和长条凳，几个青年男女围坐在一起喝啤酒聊天。河道里，几首小船一字排列，艄公轻慢地摇着橹柄，小船在橹板温柔的摆动中悠然地前行。

　　站在通济桥上，远处的白莲塔隐约可见。白莲街上白色、橙色和粉红色的灯把整条街装饰得色彩斑斓，绿色的藤条从商铺的房檐垂挂在门前。游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拐角的音乐酒吧里飘出劲爆的DJ音乐。树荫下的花坛里摆放着一张张餐桌，男男女女氤氲在温情的灯光里，在鲜花簇拥中，品着美酒，尝着美食。岸边泊着一溜待租的乌篷船。灯光洒在水面上，把河水染成了金色、红色和橙色，光影随水波欢快地荡漾着。坐在石阶上，我就想，今夜的月亮和百年前千年前的月亮应该没什么两样，如果今夜的西栅就如从前的乌镇，今晚我们的西栅之游，就是穿越历史体验和见证的枕水人家曾经的繁华，仅此一夜，也了无遗憾，不虚此行。

夜深了，街道上游人不减。为了体验西栅更多的精彩，我们选择从另一条路线返回。沿着河道在纵横交错、似曾相识的街道上穿行时，在光影迷离里，我们竟然迷失了方向，不得不一路向当地人问询，一路用手机导航。 明天早晨，我们就要离开乌镇了，而乌镇为何被选为国际互联网大会的永久地址的疑问，我依然没有找到答案。在我有限的认知里，乌镇应该不是中国科技发展的重镇，更不是世界互联网科技发展的引领地，它只是一个拥有千年文化底蕴的江南水乡小镇，在传统文化传承与现代经济发展之间实现了较好的融合。它能成为世界互联网大会永久会址地，这应该是乌镇人民以开放、热情、真诚、包容向世界张开的怀抱，是乌镇人民为促进世界科技发展、人类文明进步和世界各国人民之间的友好往来的担当。每年，当全球各地的科技精英们踏上这片神圣而古老的土地时，他们带来的不只是代表当代最新的科技成果，更是带来的友谊与和平的橄榄枝。

三、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

　　在江南水乡古镇里，提到南浔，人们首先想到的一定是这里的蚕丝、这里的“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的传奇故事。这是南浔过去、现在和未来对外展示的名片，也是吸引无数人前来寻访它的动力。

　　南浔位于湖州市东北部，地处浙江北部杭嘉湖平原，区域内河网密布，水资源丰富，属典型的水网平原。苏南运河贯穿江苏经济最发达的地区,沟通了长江、太湖水系,与上海、浙江等周边地区的省际河流相连，浙江境内的南浔至杭州段全长120多千米,沟通了太湖水系和钱塘江水系,终年可通机动船舶。在铁路、航空交通尚未诞生，陆路交通比较落后的年代，发达的水上交通为这里的经济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湖州盛产蚕丝，其蚕丝的生产历史悠久。早在唐开元年间，湖州的蚕丝就已形成为一大产业。《宋史食货志》中有“茧箔山立，续车之声连屋相闻。”说的就是湖州蚕丝生产的盛况。而南浔的辑里湖丝因其质地洁白细匀，富有拉力，优于其它湖丝，一直是皇家织造的指定原料，从南宋开始就已出口国外。清道光年间的诗人董蠡舟在《蚕桑乐府》中就称赞“蚕事吾湖独盛，一郡之中，尤以南浔为甲。”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资源优势，让自古以来就善于营商的南浔人占尽天势地利，许多南浔人就是靠经营湖丝而富甲天下。《南林报国寺记》有“南林一聚落耳，而耕桑之富，甲于浙右。”说的就是南浔。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到了晚清时期，南浔已成为全国的蚕丝贸易中心，民间有“湖州一个城，不及南浔半个镇”之说。以刘镛、张颂贤、庞云曾、顾福昌等为代表的晚清南浔商人，他们凭借聪明的智慧，通过经营南浔辑里湖丝而暴富，成为南浔“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他们的财富，富可敌国。据历史记载，同时期清政府的年财政收入也就七仟多万两白银，而南浔“四象”的资产累计就达八仟多万两白银。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他们，名副其实。
　　所谓“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是清末民初南浔丝商按财富划分的群体，当地人用动物的体型来对应这些富商的资产规模。资产在一仟万两白银的称为“象”，资产在伍佰万至一仟万两白银的称为“牛”，资产在一佰万至伍佰万两白银的称之为“金狗”。史料记载，仅“四象”之首的刘镛，其资产就超过两仟多万两白银。这些富可敌国的富商，他们大多从最底层的布衣之家起步，在短时间内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最后跃升至社会顶流阶层。他们的发迹史和人生轨迹及家族传承，既是一个商业传奇，也是一个个励志典范。

　　“四象”之首的刘镛，从小家境贫寒，曾在一个布店做学徒，后到一家丝行当伙计。在丝行累积了一定的经验后，他就开始自立门户，做起蚕丝生意。起初，他的蚕丝生意很不顺，他低价收购的生丝在当地卖不出去。为了生存下去，他决定通过水路把生丝运到上海去卖，而当时上海的蚕丝是什么情况他根本不知道。在没有先进的船舶作为货运工具的那时，用小小的木船来运送蚕丝是有很大风险的，刘镛还是决定赌一把。他租了一艘私船将那些生丝运到了上海的十六铺码头。在那里，他惊喜地发现，辑里湖丝在这里的卖价竟然比南浔当地要高出两三倍，这简直就是天降横财。此趟买卖，刘镛一下子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也就是这一次经历，让他从此开启了生丝从南浔一船一船地运出去，银子从同样的航道一船一船运回来的新时代。随后，他又敏锐地抓住上海开埠的机遇，将湖丝销往洋行，迅速地积累了巨额财富。有了充足的资本，他天生的经商智慧就开始尽情地施展。他开始不断拓展经营领域，涉足上海的盐业、典当、地产、钱庄等行业，广开财路，广聚财源。史载，刘镛的资产最多时达二仟多万两白银，稳居南浔“四象”之首，他也因此享有“刘家的银子”之美称。刘镛的另一高明之处就是他的战略眼光。他发迹后，深感列祖以来，都缺少文化，虽有财，但无禄，不上门第。于是，他极力鼓励子孙读书，应试科举，考取功名，实现“由商入仕”的转变。他曾不惜十万大洋，给长子捐了“工部郎中”。其次子在光绪二十年就考中进士，后来编纂了著名的《清朝续文献通考》，成为当时著名的学者。刘镛也因儿子的及第，被恩封为“通奉大夫”，达到了荣宗耀祖的目的。刘镛的高瞻远瞩对其家族后代的发展也产生了深远影响，其家族第三代以后的许多成员，不仅走出了南浔，更是走向了全国乃至世界的舞台，这些刘氏后人在学术、艺术、商业等各个领域均有杰出的代表。如其孙刘承干，是著名的收藏家、刻书家。其孙刘承椝是中国现代会计的奠基人，被誉为“中国现代会计之父”，曾担任复旦大学、上海财经大学的教授。其曾孙刘世煦，是著名的音乐理论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曾孙刘世珩，是著名的旅美画家。第一代经商致富，第二代向文化、政治等领域转型，这完美地体现了“以商养文，以文传家”的中国传统文化理念。作为商场大亨，刘镛还非常重视与同行大伽的联姻。刘家与同为南浔“四象”的庞家、张家均结有姻亲。通过互结姻亲，他们在商场上可以更好地进行商务合作，实现利益共享。刘镛还把大女儿嫁给一品大学士徐甫的儿子为妻，另-个女儿嫁给清学部总务司郎蒋汝藻为妻。这不仅使刘氏家族更加光耀了门第，更为刘氏家族的基业投注了政治保险，使刘氏家族成了南浔当地真正有钱有势的大户。

　　“四象”之一的张颂贤家，也是从经营丝业起步，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张颂贤祖籍徽州休宁。起初，其父张维岳在南浔开有一小酱盐店，勉强为生。张颂贤是使张氏家族成为南浔“四象”之一的核心人物。由于他善经营，在他从事丝业后，他抓住上海开埠的机会，通过“张恒和丝行”，大力拓展辑里丝出口业务。同时兼营盐业、典当、钱庄等行业，成为当时上海滩盐业界的巨头。他还垄断了南浔镇周围方圆五十里的酱园经营。使张氏家族的财富在他手上急速膨胀，成为仅次于“四象”之首的刘镛，居“四象”的第二位。张颂贤有两个儿子，长子张宝庆（其子张石铭），次子张宝善（其子张静江）。到了张颂贤的下一代，家族成员的发展就出现了分化。张宝庆之子张石铭，是光绪二十年的举人。他在承袭了家族丝绸、盐业、钱庄、地产等祖业后，并不亲自经营，而是把大量心血投入到文化收藏。他酷爱古籍、金石碑刻、奇石等收藏与交流，藏书十多万册，是南浔清末民初的四大藏书家之一。他还是杭州西泠印社的发起人和赞助人之一。老二张宝善之子张静江，在承继家族的祖业后，又获得了其父为其捐来的官职。在他作为清朝政府的外交官赴法国途中，意外结识了孙中山，从此走上了另外一条人生道路。在孙中山革命思想的影响下，他加入了同盟会，成为同盟会早期的重要成员，一直为孙中山的革命提供资金支持，深得孙中山及同盟会员们敬仰。孙中山先生曾讲：自同盟会成立后，始有向外筹资之举，当时出资最勇而多者张静江也。其巴黎之店所得，尽以助饷。孙中山对其忠诚与付出感佩至深，曾亲笔题写“丹心侠骨”四字相赠，并通令全党，称张静江为“革命圣人”，是全党同志的楷模。后来，张静江曾出任过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浙江省政府主席等职，他还在家乡积极宣传孙中山的革命主张，是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蒋介石也尊其为“革命导师”。由于张颂贤的两个孙子在学术和政界的名望，故在“四象”中获“张家的才子”之美称。

　　庞云曾是“四象”中发家最早的富商。他原藉浙江绍兴，后迁入南浔。起初为丝业行学徒，后与人合伙开设丝行。发家后，开设“庞怡泰”丝行，经营湖丝贸易。因其善经营，讲诚信，生意一直兴隆，迅速积累起巨额财富。后来，他结识了红顶商人胡雪岩，两人在合伙做蚕丝生意的同时，还一起做军火生意，曾为左宗堂向洋商购买过军火。庞云曾最让同行敬佩的是他独到的商业眼光和防风险意识，在胡雪岩因丝业大战失利而破产后，他敏锐地感受到来自市场的风险，转而将大量资金投向当时新兴的上海房地产和典当业，使其家族财富得以稳固和传承。他还仿胡雪岩的胡庆余堂，在南浔开设了规模较大的“庞滋德”国药店，并建了药栈和制药工场。如今的南浔宝善街上，仍有老字号“庞滋德”药店。庞云曾的三个儿子中，次子庞元济，光绪六年秀才。他子承父业，除经营“庞滋德”药店和“庆怡泰酱园”外，还创办丝厂和纱厂，兼营房地产。他还擅长绘画和古画鉴赏，是中国近代最负盛名的书画收藏家和鉴赏家之一。解放前，中国古代书画只要盖有庞虚斋的鉴定印章，就可认定是真品，连外国收藏家也愿以重价购买。老三庞元澄，光绪二十一年的秀才。早年留学日本，结识了孙中山，并加入同盟会，曾捐巨资支持孙中山的革命活动，是孙中山的亲密战友，同盟会上海支部的核心人物之一。他还致力于教育和创办医院，并提倡西医。光绪三十二年，为抗议帝国主义势力干涉我国教育，他在上海捐款支持马相伯，创办复旦公学（后改为复旦大学)。庞元济在光绪十七年得慈禧太后旨恩赏举人，庞云曾被特赏一品封典，候补四品京堂，恩赠“荣禄大夫”、“光禄大夫”。能得到朝廷的恩赐，这是庞氏家族最大的脸面，庞家也因此在南浔“四象”中有“庞家的面子”之美称。

　　“四象”之一的顾家，其财富与影响力与张家、庞家、刘家齐名。创始人顾福昌早年因家境清贫，弃学从商。起初摆个布摊，后至南浔的邻镇开了个小布店为生，兼营蚕丝后发家，在上海开设“顾丰盛丝号”。在与洋人往来后，遂成为上海最早的丝通事之一。他不仅自己经营丝行，还为外商采购湖丝，借此获取巨额利润。他还购得当时上海滩的金利源码头，大做房地产生意，经营航运、仓储、码头等产业。顾福昌的三个儿子顾寿松、顾寿藏、顾寿明，皆子承父业，除经营丝业外，大量投资上海的地产，顾家因此在“四象”中有“顾家的房子”之美称。顾氏三兄弟还都是有名的古物、金石、书画收藏家。顾氏家族在当时对社会的贡献是富商里比较有代表性的，在经济方面，他们通过上海口岸将中国丝绸推向国际市场，促进了中外贸易的发展。在金融与实业方面，他们通过参与早期上海的金融业，并兴办缫丝厂，推动了民族工业的发展。在社会公益方面，顾家秉承“得诸社会，还诸社会”的理念，积极捐助赈灾，修桥铺路，兴建学校。顾家的第五代顾乾麟是近代著名的慈善家，他以父亲顾叔频之名创办的“叔频奖学金”，资助了大量的贫困学生求学，为国家培养了大量的人才，这一善举至今依然在延续。

　　南浔“四象”的发迹有许多相似之处：一是他们皆是从经营丝业起家，实现资本的原始积累。二是他们在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后，积极拓展商业领域，一方面是为了广辟财源，实现多元化发展，另一方面也是分散经营风险，使已有的财富能够稳固传承。三是他们发家后皆十分重视后代子孙教育，一代经商致富，二代努力向文化、政治领域转型，实现“由商入仕”。三是非常重视强强联合，几大家族之间通过联姻，以此结成利益同盟，实现利益共享。五是他们致富后都积极地参与慈善和社会公益事业，这是他们在个人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后，人生境界上升的高度，也是他们最为世人称道的地方。

　　在如今的南浔古镇，仍然可以触摸到曾经“四象”家族脉搏的是他们留在那里的建筑，这些历史遗存中，比较著名的有刘镛的私家花园小莲庄；刘镛的孙子刘承干所建的嘉业堂藏书楼，它是中国近代规模最大、藏书最丰富的私家藏书楼之一；有刘镛的第三子刘安泩的居所刘氏梯号；有“江南第一民宅”之称的张石铭旧居，有“民国第一宅”的张静江故居；有修建于明代，是南浔区别于其他古镇的、生活气息最浓的、且至今仍有原住民在此居住的百间楼，等。这些历史的遗存，既展示了他们的主人曾经的辉煌，也记录了他们人生智慧的传奇故事，它们不只是今天我们欣赏的旅游景观，而是值得后来人的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人学习、传承和保护的宝贵财富。

　　四、生活着的千年古镇

从地图上看，西塘与繁华的大上海更为亲近。

　　也许是到达西塘时是正午，西塘的天格外蓝格外净。也许是刚从富庶和喧闹的南浔过来，一下子觉得这里完全是另外一片天空下的江南古镇。与乌镇、南浔景区的热闹和张扬不同，进入景区后，听不到导游解说和商家揽客的声音，街上稀拉拉的游人在悠闲地漫步，游船停泊在渡口，船家坐在舱里玩手机。一家提供汉服化妆和专业拍照服务的商店门口，一名年轻的女子坐在门口玩手机。随行导游告诉我们，西塘不同于乌镇和南浔，它的魅力是需要大家慢慢走，慢慢看，细细品才能感知的。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就不陪我们走了，给我们约定返回时间和集合地点后，她就“放鸭子”让我们自由行动。

　　我们先乘游船体验船在水中走，人在街上流的那种感觉。游船在水面悠然前行，两岸的房屋从身边缓缓流过。在一片荷叶覆盖的区域，游船划过时激起的细浪，扰得荷叶醉了似的在河面荡漾。偶有受惊的小鱼突然跃出水面，炫了一招“降龙摆尾”后跌入水中，溅起一滩水花，然后迅捷地消失在深水中。两岸的民舍，青砖黛瓦，皆临水而建，墙基以规正的青石垒成，多数房屋的墙面颜色存旧，有的墙皮还似有脱落的痕迹。开窗即见阳光荡漾的水面，闭门亦可闻往来游船激起的水声。据了解，这些房屋的主人大多是原住民，他们凭借这里独特的地理资源，从事着营商活动。如果你看这里的房屋看起来像古董般的老旧，就以为房屋主人经济上可能窘迫，那你就完全错了。那些看起来越像是古董的房屋，越是表明该房屋的历史更久远，它的历史价值可能赋予它更高的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主人之所以让他们的房屋保持这种状态，可能是为了让人们看到它们最接近原生态的存在形式，这种存在形式就是风景。这些民舍临河的墙面或护栏上皆挂有一块长方形小木板做的牌匾，上面写着店名，如环秀桥饭店，水韵小桥流水茶楼，缘水阁客栈，老地方临河餐厅，清水畔客栈，亿诚客栈，等等。一家在临水石基护栏上挂“开泰酒楼”牌匾的店家，在上下两层房檐下挂有两排红色的小灯笼，有风时，红灯笼们就一起优雅地摇摆着，似在欢迎河里的游人上岸做客。在“开泰酒楼”牌匾的后面摆放有一餐桌，餐桌上摆放着一只白色的茶壶和几套餐具，这是告诉游船上游玩的我们，店家已经做好了随时迎客的准备。护栏旁边就是通向水里的石阶，如果你想在这里就餐的话，可直接将船停靠在石阶旁后下船，踩着石阶上岸即可。沿途，不时见有女子蹲在河边的石阶上用塑料桶从河里取水。

体验完游船项目后，我们弃船上岸，在著名的“烟雨长廊”下漫步。“烟雨长廊”是人们对西塘廊棚的美称，人们更习惯称之为“廊棚”。这条街上的廊棚总长超过千米，它是江南水乡民居建筑中保存最完整、最具规模的廊棚景观。据了解，这里的廊棚始建于明清，止于近代，是当地居民自发建设，逐步连接而成的。这些廊棚并非独立的建筑，它是沿河街道与商铺、民居建筑的有机组成部分。由立在河边的圆木柱支撑，向街道一侧延伸，顶部为单坡屋顶，覆盖着黑色的瓦片。它沿着河道蜿蜒连绵，将整条街变成一个巨大的带顶棚的走廊。廊棚底下的空间既是公共通道，也是各家商铺营业空间的延伸。它最直接的作用就是遮阳避雨，方便商贸出行。顾客即便在恶劣的天气下，也能在这里安心地逛街、购物、用餐，能够在廊棚下喝茶、聊天、下棋、观赏河景。雨天不湿鞋，晴天不怕晒。廊棚与河水、古桥、乌篷船、老建筑共同构成了西塘最具代表性的画面。更具美感的是下雨时，雨水从廊檐滴落成线，形成一道雨帘，河面烟雾迷蒙，这是对“烟雨江南”最完美的诠释。关于这条廊棚的由来，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很早以前，街上一位店主看到一位乞丐在门前躲雨，他便好心地让乞丐进了自己的店里躲雨。第二天雨停了，店主发现家里的乞丐也不见了，却在门口留下一个搭得整齐牢固的棚子。店主为了将这份善意传递下去，便将棚子不断延长，方便更多人。这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它却给廊棚增添了一份温情的人文色彩。

　　廊棚下的街道由青砖铺成，廊檐的横梁上挂有鲜红的小灯笼，每两根柱子间皆放有一个长条凳子，凳子的前面就是河道。沿途的商铺，有售卖旅游纪念品的，有售卖当地特色美食的，有售卖祖传秘方药的，有提供汉服租售的，还有提供化妆拍照私人订制服务的。一家店名为“祖传秘方药”的中药铺里，店内的空气也被熏成了中药味。两名女子在向老板咨询一番后，老板就娴熟地从墙上的药柜抽屉里抓出几味药材投进碾槽，开始用碾子碎药。男子的旁边，一个木偶人也如男子一样，双手紧握碾子两端的木柄，神情专注地在碎药。而几乎所有店家，均没有站在门前吆喝着揽客的，老板们或在店内玩手机，或喝着茶看电视，我们从他们门前经过时他们也没主动和我们打招呼，仿佛你进或不进她们的店，全随你性。一股浓浓的香气从身后袭来，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粉面红唇，着浅粉色汉服，绾凌云髻，几缕散发被精心修饰成垂髾，粉色的裙裾随她修长美腿的舞动悠然地飘起。扎着小辫的拍照师指导着女子在廊柱旁、店门前等不同的地方取景。一艏小船就要从旁边经过，男子迅捷地指挥女子坐到岸边的石凳上，双肘轻支石桌，玉指轻托香腮。如果把视野定格在镜头里的话，青砖铺就的狭窄街道，古朴幽深的曲曲长廊，微风中悠然摇摆的红灯笼，河道里摇橹缓行的木船，与石桌前优雅的汉朝女子构成一幅画面的话，可能有人会问：这是两千多年前生活着的汉朝水乡古镇吗？

渡口处有一座“护国随粮王庙”，始建于明代。相传，有一位姓金的运粮官经过本镇时，时值镇郊旱灾严重，田地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金动了恻隐之心，就私自发放官粮救济灾民，使灾民得以存活下来。他自知无法向朝廷交差必会被朝廷处罚，就投河自尽。金死后，朝廷查清了此事原委，认为他救灾民之举为正义之举，不仅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还追封他为“利济候”，后又封他为“护国随粮王。镇上被救百姓感其恩德，特建此庙以表纪念。可见，无论什么时代，只要是舍身为民者，老百姓是一定会永远铭记他们的。 上善若水。作为江南水乡古镇的代表，不论是乌镇、南浔、还是西塘，这些地方的人们皆选择“临水而居”的生活方式，这既是自然条件、经济需求和文化观念共同塑造的一种生存选择，更是一种生存智慧。首先，临水建房便于监测水位。如乌镇的水阁石阶就刻有明清时期的洪水标记。其次，这是经济活动的核心驱动。在商业发达交通落后的时代，临水建房，商家可直接对接商船，提高货物装卸效率，降低陆运成本。另外，这些地方的手工业生产离不开水，如南浔地区的缫丝煮茧、漂洗，酿造的发酵、冷却等手工业非常依赖水资源，临水而居的话，生产时取水方便。三是防御与生活的智慧。河道为天然屏障，临水而居可以防盗。如南浔张宅的临河窗设置有双开铁栅，夜间闭合如牢笼。乌镇每50米设河埠取水点，灭火响应时间小于3分钟，临水而居可以防火。四是文化基因与风水哲学。风水堪舆学说视水为财源，宅门向水，可聚财纳吉。如南浔的“四象”家族均择河道弯弧内侧建房，取“玉带环腰”的吉兆。

五、海天佛国，观音道场

　　普陀山，是我此次行程最远的一站，从杭州出发，须三个多小时的行程。我们这个团是在杭州重新拼的一个小团，九位成员有来自其它旅行社的，有来自杭州的外地人。负责我们此次行程的中巴司机得一个一个的接。尽管我们早晨7点多就从酒店出发了，但这个点正是早晨上班的高峰期，天还下着雨，哪一条街上都堵车，接人的车想走快也当不了家，只能干着急。接完所有成员时已是将近九点了。从杭州出发后，中巴车一直保持140迈的速度，到达普陀山停车场时也是下午一点了。

　　因为行程安排的紧，我们顾不上吃午饭和休息，就往景区急走。普陀山，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被誉为“海天佛国”、“观音道场”、“南海圣境”、“第一人间清静地”，是观世音菩萨教化众生的道场。在来普陀山的路上我就在想，观音菩萨为什么选择这个远离繁华尘世，四面环海的小岛作为道场呢？进一步了解后才知道，普陀山成为观音道场是有天然渊源的。史载，晋太康年间有信徒发现该岛（时称梅岑山）的自然环境与佛教诸经所载观音圣地极其相似，常有人登山求访大士踪迹。唐宣宗大中元年，有梵僧来潮音洞前燔十指，指尽，亲见大士说法，授予七色宝石，灵感始启。唐咸通四年，日本僧人慧锷第三次入唐，诣五台山敬礼，至中台精舍，睹观音像容貌端雅，恳求请归其国，众从之。锷即肩负至明州开元寺，觅得张友信便船，将登舟，像重不可举，率偕行贾客竭力负之，乃克胜。及过梅岑山，涛怒风飞，舟人惧甚，锷夜梦一僧谓之曰:“汝但安吾此山，必令便风相送。”锷泣，以梦告众，咸惊异，乃置像于洞侧，祈祷而去。山上居民张氏请像供奉于宅，称“不肯去观音”，是为普陀山供奉观音之始。后在张氏宅址建“不肯去观音院”，乃普陀山最早寺院。在普陀山剧院，此段传说已被用现代科技手段，通过真人表演的方式进行了生动演绎。普陀山上的寺院，历经唐、宋、元、明、清及至建国后多次大规模的扩建，才形成如今的规模。

　　还在普陀山景区门外，负责我们此次行程的李女士就开始和我们谈如法如理如规，她意在告诉我们，不管哪个宗教派别，它们都是有自己系统的理论体系和行为规范的。普陀山是佛门圣地，观世音道场，不管你是佛徒是普通信众还是凡夫俗子，不管你是否相信佛法的力量，只要来到这里，身处其中，你都得有一颗谦卑和恭敬之心。举头三尺，决有神明。在这里，切不可有任何轻慢和恶念。

　　在“普陀圣境”大门前行朝拜礼后，我们从右边的侧门进入普陀山景区。普陀山景区目前开放有寺院四十多座，最大的是普济禅寺（前寺）、法雨禅寺（后寺）、慧济禅寺（佛顶山寺），并称为普陀山三大禅寺，它们一起架构着普陀山的观音道场。里面最大的地标是总高33米的南海观音大佛。普陀山有三宝，亦称佛国三宝，即九龙藻井、杨枝观音碑、多宝塔（太子塔）。有三石，即磐陀石、心字石、二龟听法石。有三洞，即朝阳洞、潮音洞、梵音洞。著名的十二景为莲洋午渡、短姑圣迹、梅湾春晓、磐陀夕照、莲池夜月、法华灵洞、古洞潮音、朝阳涌日、千步金沙、光熙雪霁、茶山夙雾、天门清梵，等。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因为观世音菩萨，小小的普陀山既是一个道场，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首先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是立在海边一块礁石上朝拜的女士塑像，塑像旁边有一个伸向海里的码头。这就是著名的“短姑圣迹”，也称“短姑码头”。相传，有姑嫂二人渡莲花洋来朝山进香，船靠码头时，不巧小姑来了月事，自愧不洁，不敢下船入山。其嫂短其无福朝圣，叫她呆在小船中等她，便独自进山拜佛去了。时近中午，潮水大涨，小船与岸相隔，小姑坐在船中，饿得发慌。于是，她就在船头跪下，乞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能帮帮她。正在此时，见一村妇拎着饭篮走到码头边，向潮水里投下一些石块后，她就踩着这石块来到小巧玲珑的船上，说是其嫂托她捎来的。说罢，放下饭盒便离船而去。过了不久，其嫂进香归来，问起这件事，感到奇怪。忽然想起刚才拜佛时，瞻仰莲座，见观音大士衣裾湿了一片，于是她心里顿有所悟，原来这是观世音菩萨做的善事。因其嫂曾在码头短其姑，从此，姑嫂泊舟处即被称作“短姑道头”，大士送食时投向潮水里用以踩脚的石块，称为“短姑圣迹”。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但它告诉人们，只要心中有佛，佛是无处不在的。观音菩萨普度众生，是以慈悲为怀，对于朝圣者，她是没有那么多芥蒂的。

离开“短姑码头”，抬头即见路中间有三个朝拜者的塑像。第一个是一位身材高大，背负书卷的读书人。他面佛而立，既没躬身也没跪地，只是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似在沉思。第二个是一位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他双膝跪地，双臂向上托起，两掌相向，昂首向前，双目微闭，神情谦和，似在与佛用心在交流。第三个则是一位手背青筋暴胀，指关节老茧粗大，光着双脚的男子。他五体投地，以最虔诚的姿势，伏地于佛前。见到这三尊塑像，我的第一认知就是这应该是代表三个社会身份不同的人，他们在朝拜佛时的不同心态。那位读书人的朝拜，既不躬身也没下跪，其举止让人有些不解。同另两位朝拜者相比，他作为读书人，满腹经纶，更应该懂得在佛面前表现出谦卑和恭敬，他为什么反而不躬不跪呢？从他朝拜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虽然双手合十，但内心却是在沉思着的，可能此刻他的心里，正思考的是佛是否真的存在？传统的礼拜仪式又有何科学依据？我为何要跪拜一尊泥塑呢？等等。从信仰的角度来讲，他的不跪并非对佛的不敬，而是他的内心尚未完全信服和臣服，是理上虽明，事上未通，还没有形成真正的信仰。第二个男子虽双膝跪地，但身躯依然挺立，说明他已经做到了对佛最基本的恭敬，是一位初信者。五体投地是佛教中最高的礼节，它象征着彻底消除了“贪、嗔、痴、慢、疑”五毒，代表的是身心合一，是一种永恒的无条件的信赖和归投，他已不再是用头脑思考，不再是用情感祈求了，而是整个生命都与信仰融为一体了，达到了彻底归命的至高境界，是完全的交付，无我的虔诚，最高层次的虔诚和信仰。从这个意义上讲的话，这三个不同朝拜姿势的塑像就不是代表三种不同身份的人了，它们是关于一个人内心成长和灵性觉醒的表述，象征了修行祈求者内心转变与虔诚提升的三个阶段，是向所有来访者开示的一个深刻的修行道理：真正的信仰和修行，并不是一个知识的积累过程，而是一个不断“放下自我”的过程。从依赖思想的知识分子，到尝试恭敬的初信者，到最终达到无我归命的真修行者，其核心是一步步破除我执，让内心变得全然柔软、谦卑和虔诚的过程。

　　前往惠济禅寺的路上，山道两旁的大树上挂着的小木牌引起了我的注意。每个小木牌上均刻有几行字。第一行是该树的中文种类名称，名称的下面是该树的英文名称。第二行刻的是一句格言，如“知足常乐 平安就是福”、“有施者得福，慈心者无怨”等。格言的下面标注“某某某供养”，再下面就是认养该树的人的联系电话和email地址。原来，这些历经几百年甚至千年风雨，生于斯长于此的古树，它们都是有人领养的，它们都是有亲人的。

虽然不是旅游旺季，普陀山上的游人却一点也不少，大多数人应该如我一样，是不远千里，迢迢而来。我也相信，绝大多数的人慕名而来，并不只是为了来看这里的海岛风景，也还为祈求一个心愿。带着祈愿而来就一定坚信，只有用一颗谦卑恭谨的虔诚之心来礼佛，才会得到佛的恩赐。这一点，在我们行走到的每一处的所见所闻皆得到了印证。每一座寺庙前，都是人流如潮；每一座佛像前，都是虔诚的朝拜者；每一个香炉前，都是香烟缭绕。和我们同行的一对青年夫妻，他们是来求子的。在请香处，尽管导游一再提醒他们随性就是了，但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就买下包装精致、价值六佰多块钱的香。在观音菩萨面前，导游专门为他俩举行了庄重的祈愿仪式，夫妻俩以最虔诚的姿势，向观音菩萨发愿跪拜。他们脸上凝固的期盼，让旁边的我们见了都震撼。 山顶的南海观音大佛像，面朝大海。观音菩萨面容和善，双目微垂，仿佛正注视着面前朝拜的信众。她左手掌心面上，托于胸前；右臂抬起，手掌竖立，面向前方，似在用她的法力在向众生布施。她面前的祭台上，摆满了贡品，不断地有信徒恭敬地敬献贡品。拜垫上的朝拜者，见缝插针似的跪下，双手合十，行叩首礼。更多的朝拜者，则是排成排，手托清香，躬身朝拜。就在我们准备下山时，一群列队整齐的信徒，在前面一位着长袍僧人的率领下，三步一长跪地向观音塑像过来。他们整齐划一的步幅，心无旁鹜的专注，脸上凝固的虔诚，仿佛此刻他们身边的世界里除了观音菩萨，别无它物。此地此刻，此情此景，那种氛围让你不得不承认，即便你是拥有高度丰富的物质财富者，在这里，也比不上心中那份虔诚的精神信仰更让人恭敬！ 佛祖释迦牟尼经过多年修炼，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终于得道成为佛陀。普陀山是佛门圣地，观音菩萨普度众生的道场。在这里，举头三尺有神灵，青山处处皆菩提。在这里，你会时时沐浴在佛法智慧的云霭之中，接受灵魂的洗礼和智慧的点化。在普陀山正山门上刻有“同登彼岸”四个字，“彼岸”在佛教中是比喻超越了生死烦恼的涅槃境界，即净土、佛国。而“同登”则表达了普陀山作为观音道场，欢迎并普度所有众生，共同达到觉悟的彼岸。这是普陀山对所有来访者的核心寄语和精神号召，也是昭示来访者，这里是一个能净化心灵、脱离苦海、走向解脱的圣地。在海岸牌坊，有一幅“一日两度潮，可听其自来自去；千山万重石，莫笑他无觉无知。”的楹联。楹联启示人们，要像听潮一样以平常心和自在心去面对世间万物的变化。潮来潮去，如同人生的起伏，境遇的顺逆，我们应学会倾听、观察并接纳，不抗拒、不执着、不拧巴，要顺其自然，这样才能获得内心的安宁与自在。它还启示人们不要嘲笑山石没有知觉，世间众生皆是有佛性的，山河大地无时无刻不在演示着佛法的真谛，我们必须用心去悟的道理。还有，“莲池印月，非空非色；尘海藏天，无古无今。”的楹联也是溢满人生智慧。月亮印在莲池中，你说它是空的吧，但它明明又是有影像的。你说它是实有的物吧，但它本质是虚影。这形象地诠释了佛教“缘起性空”的道理，即万事万物都是因缘和合的假象，但其本质是空。“尘海”即纷扰的尘世，“天”代表真如法性。意思是说，真如法性就蕴含在茫茫尘世之中，它本身是超越时间概念的，没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真正的觉悟不在世外，就在当下生活的修行之中。一次来去匆匆的旅行，也是一场沐浴智慧的修行。

　　六、千里迢迢，来了就好

此次行程就要结束时，我们来到一处石刻前。李女士告诉我们，但凡来这里旅游的人都要来此处打卡的。这是一块竖立在路旁的石刻，上面刻着“来了就好”四个字。意思就是说，只要你来了来过就好，不必太在意在这里收获了多少，更不必在意在这里留下了多少遗憾，这是一种心灵的告慰。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持久的修行，是一个不断放下自我，让内心不断变得柔软、谦卑和虔诚的过程，只要来过经历过思考过就够了。来了，就是人到了，心也到了，礼也到了，至于说心愿是否得到满足，那就看你的修行层次了。看了这四个字之后，不知旁人是什么感觉，反正我的精神连同几天来马不停蹄行走肉体累积的所有疲惫，在此处一下子全释然了。

幸福时光总是短暂的。在停车场告别时，李女士提醒我们，大家现在可以把行李箱上的寄存条撕掉了。我说，我不会撕掉的，我要一直留着它，见到它我就会想到你，就会想到你在这两天里给我们提供的贴心暖心服务，我们非常享受和你相处的这两天幸福时光。在我的心里，你是我遇到的最优秀的导游，我要给你双五星的点赞。李女士幸福地笑了，也动情地说：“时间确实过得真快呀，从昨天下午我在这里迎接大家到今天在这里送别大家，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我真舍不得和大家分手！以后不管大家是再来普陀或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办理的，可随时联系我。”作为专业导游，她的工作职责就是用她的专业知识为游人提供最佳服务，让游客满意。此刻的她，不管是在圆满完成了一次接待任务后的一种释怀，还是来自她心底深处真诚的不舍，这都不重要。茫茫人海，来自天南海北的我们，能在海天佛国、南海圣境相遇，组成一个临时“家庭”，一起朝夕相处两天时间，这绝对是缘分，不是偶然的巧合，没有千年的修行，又怎会有这次同船相渡？

　　夜幕下的南国都市，灯火阑珊，一片繁华景象。虽然此刻已是初秋时节，室外气温依然保持34度的热情。

　　一个多小时后，当载着我们的飞机在新郑机场降落时，这里的气温已降到了17度。走出机场大厅，外面下着小雨，地面凹陷处积着一滩一滩的雨水。刚才我们在夜空翱翔时，这里应该是下了一场不小的雨。一场秋雨一寸寒，一阵微风掠过，我立马打了个寒颤。我赶紧取出包里御寒的外套套上，但血液里流淌的仍是还没消散的南国暖流。

　　即将敲完记录此次行程的全部文字时，我突然发现，屏幕上的每一粒文字，就像是几天里我在南国的土地上丈量过的地方留下的一个个脚印，它们虽然不如千万像素的相机拍出的相片细节那么逼真，那么生动，但我依然能从这些简陋的文字里闻到每一个脚印里渗透着的汗味，甚至还能从脚印的深浅里读出当时还有过的腰疼腿疼时的不适。这一枚枚的脚印，已经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里了。

　　几天的行程，南北跨越几千公里，因为时间限制，在每一处，我们都只能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似地打卡。即便在每一处都有随团导游的详细讲解，我也没有全记住，而真正刻在了心里的，只有那些让我特别关注过的东西，让我特别感动过的瞬间。这并不是说我的此行是不完美的，相反，我倒觉得此行完全实现了我预定的目标。因为，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完美，真正的完美，都是有缺憾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