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深秋的重庆,像被谁不慎打翻了砚台,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晕染了天际。细雨如丝,织成一张微凉的薄纱,轻轻笼住这座起伏的山城。10月19日,雾霭沉沉的中午,我们跟着重庆本地导游,踏上了寻访之路——目的地,是白公馆与渣滓洞,那两座曾吞噬无数革命者热血的“活棺材”。</p><p class="ql-block"> 旅游车蜿蜒驶入歌乐山,两侧的密林层层叠叠压向车窗,山色随山路渐深,连风穿过枝叶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几分幽深的肃穆。刚到渣滓洞,那扇厚重的铁门便狠狠硌疼了眼睛。灰黑的砖墙爬满暗红色锈迹,像凝固的血痕;四角岗哨里的射击孔黑洞洞的,宛如毒蛇蛰伏时冰冷的眼。院墙上“青春一去不复返”的标语,在雾中愈发刺目,石板路上积着未干的雨洼,将铁窗上手指粗的钢筋映得愈发狰狞。</p><p class="ql-block"> 三平米的地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竖井,青苔斑驳的墙面上,十张黑白相片静静陈列。其中一张里,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正对着巴掌大的铁窗微笑,可那窗棂上的钢筋,却像插进棉花糖般柔软生命里的怪兽獠牙,看得人心头发紧。</p><p class="ql-block"> 转过山坳便是白公馆,泉水叮咚伴着松涛阵阵,若不是导游提醒,谁能想到这清幽之地,竟藏着通往刑讯室的二十九级台阶?每一级都像浸着刺骨的寒意。二楼展柜里,一件暗褐色短褂静静躺着,游客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这是用龙光章烈士的血染的。”</p><p class="ql-block"> 最让人挪不开脚步的,是展柜角落那张泛黄的画纸。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一架飞机,涂着不均匀的蓝色蜡笔,旁边还摆着半截磨得光滑的铅笔头。八岁的小萝卜头该有多瘦啊——照片里他蜡黄的小脸,甚至没有我的巴掌大。当年黄显生将军用草纸给他订作业本时,可曾想过,这个总爱趴在牢门上画飞机的孩子,最后会被埋在冰冷的松林坡?</p><p class="ql-block"> 走到女牢房前,一片枯黄的落叶忽然飘落在我肩上。抬头望去,墙上挂着一面特殊的五星红旗,针脚歪歪扭扭,五颗星星全都聚在左上角。原来,江姐和姐妹们从未见过真正的国旗,她们只能凭着想象,把被面拆了、染了,一针一线绣出心中的信仰;她们还把黄草纸用米汤粘成贺年卡,在上面写下对未来的期盼。这些浸着铁锈味、染着血泪的遗物,每一件都是她们生命最后的光芒,在黑暗里亮得耀眼。</p><p class="ql-block"> 下山时,雨丝又密了些,松针顺着风簌簌落下,沾在潮湿的台阶上。台阶湿漉漉的,像谁的眼泪,从几十年前一直流到现在,始终没擦干。远远望去,雾中的磁器口古镇若隐若现,忽然想起导游路上说的那句话:“磁器口的麻花,要三股拧成一股才够劲道,就像当年的革命者,心连着心,才撑过了最黑暗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歌乐山,银杏正黄得灿烂,苍松翠柏在风里摇曳生姿,再没有当年的压抑。展览馆里的黑白照片静静诉说着往事,玻璃柜中的半截铅笔头,仿佛还在等着主人回来,继续画完那架没画完的飞机。走过镌刻着三百零二个名字的纪念墙时,看到有游客轻轻将野菊放在浮雕前——那绽放在秋风里的花朵,不正是写给烈士们的诗?原来,这穿越岁月、永不褪色的,就是红岩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