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老庄：道家如何论美

雪浪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天生爱美；人人皆可为美。

康德把美分为优美与崇高两种，他说既崇高又优美是美中之美，崇高一般是伟大的，而优美却不必伟大，往往可以很渺小。

比如小草相对于高山，虽可以忽略不计，却丝毫不影响其优美。可见，美之于人，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中国的老祖宗们对于美，有很多精彩的论述。儒家以“仁”为美，比如孔子提出尽善尽美、善（内容）美（形式）统一；孟子倡导既善又“信”（真实）；荀子强调转恶为善，这些都凸显了“仁”与“礼”。

佛家以“空”为美，信奉涅磐-彼岸-极乐世界-空（美），即心似莲花，般若波罗，万法皆空。

那么，普通人等、芸芸众生更为接近的道家，又是如何论美的呢？总的来说，道家以“道”为美，即以虚静无为、道法自然、天真本性、清水芙蓉为美，其思想博大精深又返璞归真。

可以这样理解，如果把儒家的审美观看作理性主义，佛家为半理性主义，道家则是非理性主义的。

假如论一盆花的美，孔子会说，既要好看又要怡人启人；释迦牟尼会讲，好看不好看全在妙悟；而老子则可能转身而去：什么好看不好看，看得见的东西都不好看。

老子和庄子哲学思想的玄妙之处在于无“标准答案”，似乎怎么理解都行，表面看很多都是矛盾的、反传统的、漠视存在的，但却处处蕴含着深刻的辩证法，在审美问题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对于道家而言，你说有美吗，他说无美，他用绝对的相对主义否定美的存在，他甚至否定一切文学艺术；你说无美吗，他说有美，这种美是无言之美，无声之美，无色之美。

岂不邪了怪了，不说话怎么听出正误，不发声如何辨别高低，不着色哪能看出美丑，这些道理傻子都懂，老庄能不明白？他们是想说，与其不最好、最美，那还不如干脆不要。

显然，老庄并没有一概否定美，否定的只是那种世俗的、人工雕琢的美与善，认为那不是真美真善，只有“道”才是真美、最美、极美。

而这个“道”，是绝对的“大”和“全”，是无穷、无限、无形、无极，存于浩瀚宇宙，蕴于神奇自然。可见，老庄主张的是一种大美、全美、朴素美、自然美。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这都是以自然为美，这个“自然”不是自然界的山水景物，而是指天地万物形成的自然本质及其天然形态。

老庄把善和美系之于道，而道的本体是虚无，是“不可道”“不可名”的绝对理念，这样的审美过程，是一种近乎直觉的精神活动，其特点是忘掉一切利害善恶，进入物我两忘以至“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胜境。

怎样才能感受到这种“大美”呢，庄子提出要通过“静观默察”“心领神会”达到“意致”；通过“心斋”而达到“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的“坐忘”。这看起来似乎玄虚神秘且唯心，其实道理很朴实。

不难发现，老庄独树一帜的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美妙，“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境界，此时无声胜有声、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功效，他们所追寻的韵味美、意境美、质朴美、天地大美，构筑起色彩斑斓奇幻无比的美的王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我们用老庄的思想来解析，所谓无声之美，那肯定指“大音希声”、寂静无声，是自然流淌的天籁之音；无色之美，当然是指摒弃了妖艳妩媚之诸种杂色的本色；无言之美，是说一切的美，尽在无言、言而未言之中。

比如老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有人解释为圣人一天不死光，盗贼就一天不消亡，又有人坚决反对这种说法。若让老子复活，他会反问：我这么讲了么，我没这样讲么？

短短八个字，意无边际、深不可测，可以让你纵横驰骋，作出各种各样的理解，但正误的标准只有一个字:道，或者说善、美，多么奇妙又是多么玄妙。

你听，“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道家的虚静与佛家的禅意全在诗中，读起来让人遐想连篇、回味无穷。

你再听，“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难道读者只获得了字面意思吗？

不是的，人们所感受到的真正的深远意蕴，是远远超出这言意之表的。那诗中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比字面表达要丰富、深沉得多。

这种有无相生的神韵之美，正是老庄所大力推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