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夕阳西下

薛仲舒

文 字：薛仲舒

美篇号：513265547

图 片：网络

薛宇发现，与自己对话的最佳时刻，是在调试他那架古董钢琴的时候。

不是弹奏，是调试。音叉敲击膝盖，发出440赫兹的纯净A音，在安静的午后空气里像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然后他俯身，将调音扳手套上弦轴，耳朵贴近琴弦，捕捉那极其微妙的拍音——当两个频率无限接近时，空气产生的细微震颤。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耳廓那小小的范围内，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一个等待被校准的音符。

在这种极致的专注中，另一个“他”会悄然浮现，坐在对面那张铺着软垫的藤椅上，如同一个沉默的访客。

“你从不觉得遗憾吗？” 那个“他”有时会问，声音没有波澜，像在询问天气。“那些本可以属于你的东西，功勋、更显赫的位置，诸如此类。”

薛宇的手指极轻地转动扳手，听着琴弦的张力一丝丝改变，音高逐渐向标准靠拢。嗡鸣的拍音缓慢下来，趋向静止。

“像校准这个音，”他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说，“偏移是一种状态，准确是另一种。我选择的，只是让我内心感觉‘准确’的状态。”遗憾是一种情绪，而他在漫长岁月里学会的，是辨别什么是情绪，什么是本质。

钢琴旁放着一杯水，水波因为远处传来的卡车震动而漾开细微的涟漪。他看着水面，想起的不是具体的往事，而是一种感觉——那种在庞大集体中，因主动“退后”半步而获得的、奇特的观察自由。你不站在领奖台上，便能看到更多台下人的表情。你不争夺最亮的光，反而能看清光影之间丰富的层次。

“有人说你这是某种形式的骄傲。” 内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

薛宇拿起调音叉，又敲了一下。A音再次稳定地弥漫开来。他微微一笑。

“也许是吧。但骄傲的反面不是谦虚，是恐惧。”他慢条斯理地说，用麂皮轻轻擦拭着一个琴键，“恐惧不被认可，恐惧籍籍无名。当我不再被这种恐惧驱动时，行动反而变得清晰了。就像现在，我只关心这个C音是否纯净，而不在乎它是否比别的音更‘重要’。”

他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旧笔记本。里面没有日记，只有一些零散的字句，偶然读到的诗，或者某个瞬间的感悟。有一页，只写着：“价值，存在于使用的过程，而非占有的结果。”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理，只是他与自己多次对话后达成的共识。他将这共识践行在投行生涯里：推动交易，但不被交易的狂热吞噬；创造财富，但不被财富定义。他像调试钢琴一样，调试着自己与外界的关系，始终寻找那个让内心没有“拍音”干扰的平衡点。

“所以，你找到了？” 内在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赞许，又或许只是平静。

“寻找本身就是状态。”薛宇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他回到钢琴前，随手按下一个和弦。音符和谐地振动着，饱满而安宁。

“我不需要向世界证明我‘有’，我只需向自己确认我‘是’。”他对自己说，也对着那个无形的对话者。“这就像……我知道这个A音是准的，不是因为音叉告诉我的，而是我的整个身体，我的呼吸，都与这个频率共鸣。这就足够了。”

窗外，夕阳西下，给房间铺上一层暖茸茸的光。钢琴静静地立着，每一个音键都待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薛宇既不觉得孤单，因为他与自己相处融洽；他也不追寻光环，因为他自身已然通透。

深刻的对话，未必需要沉重的命题。有时，它只是像调试一个音符那样，在极致的安静中，找到内在最和谐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