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黄昏一壶酒

小草

我借黄昏一壶酒，醉在田野尽头。夕阳像一坛开封的老酿，泼洒出琥珀色的光，漫过金黄的高粱穗子，也漫过她手中的陶罐。她穿着红衣，站在大地的尽头，仿佛是从古谣里走出的女子，双手高举陶罐，仰头畅饮。那一口饮下的，是秋收的甜，是风里的香，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暖意。陶罐上的纹路在余晖中微微发亮，像是刻着祖辈传下来的祝福。她不说话，只是笑，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滴进泥土，也酿成了来年的丰收。

她换了一身旗袍，彩缎在风里轻轻摆动，像晚霞织成的云。田野依旧饱满，稻穗低垂，像是替她听着心事。她又举起那陶罐，酒从罐口缓缓流入唇间，动作轻柔得像在与黄昏对话。这酒，不是买来的，是借的——借一缕斜阳，借一阵晚风，借这片土地最诚实的馈赠。她饮下的每一口，都是季节的私语，是大地在丰收后最坦然的吐纳。我站在不远处，不打扰，只看着她把整个秋天喝进心里。

白蕾丝的衣袖被风吹得鼓动，像一只欲飞未飞的蝶。她站在田野中央，举罐而饮，姿态安静得如同一幅老画。夕阳落在陶罐上，花纹泛着微光，像是被时光亲吻过。高粱轻轻摇，风也放慢了脚步，仿佛怕惊扰这一口与黄昏的私约。她不为谁而饮，也不为庆祝，只是想在这天地交接的时刻，与自然碰杯。我忽然明白，所谓“借酒”，借的不是液体，而是这一刻的自由——自由地停驻，自由地沉醉，自由地做一回大地的女儿。

她没有饮，只是托着陶罐，静静望着远方。红衣在暮色里像一团未熄的火，映着最后的霞光。她的目光穿过高粱地，落在山影与天空的交界处，那里，黄昏正一寸寸退去。陶罐静静卧在她掌心，像一颗被温柔捧住的心。她不说话，我也不问。有些时刻，不必饮尽才叫拥有。借一壶黄昏的酒，有时只是为了站在这里，看光如何消逝，看风如何低语，看这一季的辛劳如何化作眼底的柔光。她望的，或许不是远方，而是来路——那些播种、守候、等待的日子，都在这一罐酒里，酿成了静默的圆满。

我借黄昏一壶酒，不为醉，不为愁，只为在这一天将尽时，与土地、与自己，好好说一声：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