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的婚事(九)

小草

第九章：新生

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构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又焦灼的氛围。李祥的伤势虽无大碍，但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仍需住院观察几日。黑娃娘是个热心肠，见两家人慌乱无措，便主动留下来帮忙照应。她变着法子熬了清淡的米粥、炖了软烂的鸡汤，用保温桶装着送到医院，不仅给李祥补身子，也给陪护的茹意和李祥父母带饭。那份质朴的关怀，像暖流般浸润着惊魂未定的一家人。

黑娃几乎天天都往医院跑。他话不多，来了就默默帮忙。有时是替下熬夜陪护的茹意父母，让他们能回旅店歇口气；有时是跑去缴费处续交医药费；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病房角落的长椅上，看着护士换药，或是听着茹意轻声细语地给表姐读报纸。他的沉稳和实在，李祥和茹意两家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茹意是个内向腼腆的姑娘，今年刚满二十一岁，在县城一家小超市做收银员。开始几天，她见到黑娃还有些害羞，不敢多说话，只是在他帮忙时小声地道谢。但接触多了，发现这个“黑娃哥”虽然看起来有些严肃，但做事细心周到，脾气也好，便渐渐放松下来。偶尔，黑娃会跟她聊几句家常，问问她超市的工作，或者说说自己跑车时见过的趣事。茹意会认真地听着，偶尔抬起头看他一眼，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依赖。

一次，黑娃娘熬了鱼汤送来，茹意小心地喂表姐喝汤时，不小心洒了一点在床单上，她顿时手忙脚乱，脸涨得通红。黑娃见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去护士站要了干净的床单回来，动作利落地帮忙换上。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自然，没有半分不耐烦。茹意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和宽厚的背影，心里某个角落，悄悄软了一下。

十天后，李祥恢复良好，医生批准出院回家静养。出院那天，黑娃又开着车，和李祥、茹意两家人一起，把李祥送回了柳树沟的家中。安顿好李祥后，黑娃和母亲准备告辞回家。茹意的妈妈说什么也要留他们吃顿饭，盛情难却，黑娃母子便留了下来。

饭桌上，气氛比医院里轻松了许多。茹意的妈妈更是有意无意地问起黑娃的工作、家庭情况。黑娃娘也是个实在人，想着对方是知根知底的乡亲，便大概说了说家里的情况，提到黑娃在郑州开车，县城买了房，至于之前那段糟心的婚事，她含糊地一句带过，只说“之前谈过一个，不合适，早散了，没成”。

茹意妈妈听了，心里更有了底，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吃完饭，黑娃母子告辞离开后，茹意妈妈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对姐姐和姐夫说了自己的想法：“姐，姐夫，我看黑娃这小伙子真不错！实诚，稳重，心眼好！咱茹意年纪也不小了，我看这就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我想托人去说说媒，你们觉得咋样？”

李祥父母经过这十来天的接触，对黑娃的印象也极好，纷纷表示支持。躺在床上的李祥也笑着对表妹说：“意意，黑娃哥人是真好，你要抓住了。”

茹意顿时羞红了脸，像熟透的苹果，低着头摆弄衣角，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黑娃的身影，他那沉稳的眼神，憨厚的笑容，还有救表姐时毫不犹豫的身影，已经悄然印在了她的心里。

不久，由李祥的母亲出面，找了一位能说会道的媒人，正式向黑娃家提亲。黑娃娘接到提亲的消息，又惊又喜。惊的是缘分来得如此突然，喜的是对方是知根知底的好人家，姑娘茹意她也见过，文静乖巧，模样周正，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她赶紧打电话跟黑娃爹商量，黑娃爹在北京一听，也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

当黑娃得知茹意家托媒人来提亲时，他愣了好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医院走廊里偷偷抹眼泪、又因为表姐好转而破涕为笑的清秀面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经历过一次创伤，他对婚姻本能地有些畏惧，但茹意和她家人的善良、朴实，像春风一样，慢慢融化着他心头的坚冰。他沉默了片刻，对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两家大人欢天喜地，事情进展得出奇顺利。选了个黄道吉日，在平逢县有名的金三角大酒店，黑娃和茹意举行了热闹而朴实的订婚仪式。黑娃家按照礼数，送了聘礼，虽然比不上之前给秋芬的那么多，但也是尽了心意，更重要的是，双方家长和两个年轻人都满怀真诚。

订婚宴上，黑娃看着身边穿着新衣、脸颊绯红的茹意，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羞涩和喜悦，心中百感交集。他端起酒杯，向未来的岳父岳母，向媒人，也向茹意，郑重地敬了一杯酒。他知道，生活给他关上了一扇充满欺骗的门，却又在崎岖的山路上，为他打开了另一扇洒满阳光的窗。

订婚后，黑娃没有再急着回郑州。他留在了家里，一方面多陪陪父母和茹意，另一方面，也开始张罗着收拾县城那套新房。这套房子，曾经承载着他对第一段婚姻的期望，却最终成了一个笑话和伤痛的见证。如今，他要彻底抹去过去的阴影，为茹意，也为自己，创造一个真正温暖的家。

他重新粉刷了墙壁，选择了茹意喜欢的暖色调；换掉了之前冷硬的窗帘，挂上了素雅温馨的新帘子；他还特意买了几盆绿萝和吊兰，摆放在阳台和客厅。茹意休息的时候，也会过来帮忙。她会默默地把黑娃擦过的玻璃又仔细抹一遍边角，会把新买的床单被套洗得干干净净，晒出阳光的味道。她还会带来自己绣的十字绣，是一幅“家和万事兴”，准备挂在客厅墙上。

两人一起忙碌时，常常没有太多言语，但一个眼神交汇，一个默契的配合，空气中便流淌着一种静谧而安好的暖流。黑娃发现，和茹意在一起，他很放松。她的安静，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温柔的包容。她似乎能感知到他心底深处那道未曾完全愈合的伤疤，从不追问他的过去，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陪伴。

转眼间，春节到了。这是谢家近几年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黑娃爹也从北京回来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年夜饭桌上，黑娃爹特意给茹意包了个大红包，憨厚地笑着说：“意意，以后这就是你的家，黑娃要是敢欺负你，爹给你撑腰！”茹意红着脸接过红包，小声说：“谢谢叔，黑娃哥他……他对我很好。”

黑娃娘看着这一幕，眼角湿润了。她悄悄别过脸去，抹掉欣慰的泪水。过去一年的委屈和心酸，在这一刻，都觉得值了。

春节后，婚期愈发近了。黑娃和茹意一起去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这一次，手续齐全，过程顺利。当工作人员将两个红艳艳的结婚证递到他们手上时，黑娃紧紧握着那个小本子，感觉重逾千斤。这一次，是踏实的分量。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茹意，她也正仰头看着他，眼中满是信任和对未来的憧憬。黑娃伸出手，轻轻握了握茹意的手，低声道：“走吧，回家。”

茹意的脸腾地红了，却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婚礼当天，热闹非凡。谢沟村几乎倾巢而出。茹意穿着大红的中式礼服，略施粉黛，竟显得格外娇俏动人。黑娃穿着崭新的西装，精神抖擞，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接亲、仪式、敬酒……每一项流程都充满了欢声笑语。那笑声，是真挚的；那祝福，是温暖的。

晚上，闹洞房的人渐渐散去。新房里，红烛摇曳，终于只剩下黑娃和茹意两个人。气氛有些安静和微妙的尴尬。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的黑娃，心中充满了珍视，却也夹杂着一丝紧张。

茹意更是羞得连头都不敢抬，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黑娃深吸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没有急于动作，而是轻轻坐下，看着她低垂的侧脸，柔声说：“意意，别怕。”

茹意身体轻颤了一下。

黑娃伸出手，不是去解她的衣扣，而是轻轻覆盖在她微凉的手上。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带着薄茧，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意意，”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我知道，我比你大，还有过一段……不光彩的过去。谢谢你，不嫌弃我，愿意嫁给我。我黑娃没啥大本事，但跟你保证，以后一定踏踏实实过日子，真心实意对你好。”

这番朴实的承诺，让茹意抬起了头。她看到他眼中满满的真诚和珍视。她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而清澈：“黑娃哥，过去的事，咱不提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红烛静静地燃烧着。这一次，没有欺骗，没有算计。只有两个坦诚的灵魂，在经历了各自的曲折后，终于找到了彼此，满怀珍重地，将自己交付给对方。

窗外，月色温柔。新的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