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煮茶人:我把寂寞熬成酥油灯

守候一生

<p class="ql-block">  当马头琴的第三根弦在子夜崩断时,我正往二丫留下的铜壶里灌着酥油茶。断弦扫过灶台,惊醒了陶罐里沉睡的草籽——那是去年秋天她从坝上草原带回的念想,说好要在春天撒在窗台下。如今窗台爬满了裂纹,草籽却还在黑暗中等待,像我们始终没能抵达的那个春天。</p><p class="ql-block"> 寂寞仿佛是铜壶底越积越厚的茶垢。每个望不见她的深夜,我就提着这壶茶爬上粮仓顶。草原的风裹挟着沙粒,却不及她转身时那句“别等”来得刺骨。星河从阴山北麓漫溢而出,让我想起她第一次教我辨认北斗时——冰凉的食指划过苍穹,腕骨弯成初月的弧度。“看勺子星最亮的那颗,”她呼出的白雾融进了银河,“是牧人迷途时的酥油灯。”……</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成了那个需要借着星光认路的人。</p> <p class="ql-block">  粮垛东侧还立着她编的草垛人,系着褪色的蓝哈达。去年敖包节,她边编草人边哼《盼望》:“月圆的时候,我会守在相思河畔...”我笑她跑调,她却突然正色:“要是有一天我变成星星,你认不出我来怎么办?”那时只道是寻常情话,如今才懂,有些人早把别离写进了相遇的注脚。</p><p class="ql-block"> 重新绷紧琴弦的那天,镇上来收羊皮的商贩说起鄂尔多斯的婚事。风干肉从指间滑落,我望向天际线——那里有她曾说过要去“寻梦从前”的达里湖。我忽然明白,“假如这世界没有了你”不是矫情的诗句,而是胸口真真切切的窟窿,灌进的风能凉透整壶奶茶。</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学会了在初雪夜拉《孤独的白驼羔》。琴箱震颤时,毡房顶的积雪簌簌飘落,像她拆旧毛衣时蹦跳的线头。邻家小姑娘总趴在栅栏外听曲,某天忽然递来奶豆腐:“爷爷的琴声里住着雁群。”那一刻鼻尖发酸,原来最深的思念,连孩童都能听出形状。</p><p class="ql-block"> 转机发生在三月的某个化雪夜。铜壶在灶上咕嘟咕嘟地作响,水汽氤氲出她十七岁的模样——穿着洗白的蒙古袍,鬓角别着野芍药,在供销社柜台后拨弄着算珠。雾气里忽然传来她的声音:“假如生活不如意,会不会回到我这里?”……我伸手欲触,指尖却撞上了滚烫的壶壁。惊醒时琴弓已滚落在地,弦梢还勾着半朵干枯的芍药。忽然想起她常哼的歌谣:“寂寞的时候,我会遥望天边...”而今我望着同一片星河,终于懂得那未竟的后半句——不是沉溺于离别,而是守望成了永恒。</p> <p class="ql-block">  如今粮仓顶添了盏太阳能酥油灯。星河初现时,灯光便自动亮起,似乎像是给夜归人留的印记。昨天邮差捎来鄂尔多斯的照片,她系着红头巾在羊群中微笑,眼角已染风霜。我把照片收进琴箱,继续熬煮着我的茶。</p><p class="ql-block"> 原来真正的盼望,是学会在无尽等待里将自己活成一座驿站。纵然“孤单的时候,我还会拉响马头琴弦”,但琴声尽头永远亮着炊烟。正如草原谚语所说:黎明前最暗的时辰,正是熬茶人看见星河倒影的时刻。</p><p class="ql-block"> 今夜我又提壶而上,北斗勺柄正指向达里湖方向。若你某夜路过阴山,望见某座粮仓顶的孤灯,那我是我这个牧人正在用毕生的寂寞,煮一壶永远等待君归的星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