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畅想

桐汭拾光

周末的辰光，总轻易陷在枕榻的软陷里。帘隙漏进的天光，像被揉碎的银箔，浅淡地铺在被角；人仍蜷着，如猫守着灶膛最后一点余温，不肯轻易挣出那层裹着慵懒的壳。

终于起身推窗——冷冽的风裹着晨露与草木的清苦撞过来，鼻尖猛地一酸，残存的睡意便被这股清寒拂得片甲不留。

天际的晨光，是初绽木槿的颜色，淡粉里掺着丝缕微白，挨着树影的轮廓缓缓游移；风过处，光影在楼宇间轻轻晃荡，那从容的模样，竟比人更明晰光阴的静默流向。

这样的日子，该煮一壶炭焙红茶。茶饼掰开时，碎末簌簌落进紫砂壶，沸水一注，醇厚的香便漫上来，暖融融地裹住身子——于我这胃寒的人，是最妥帖的慰藉。

望着茶烟袅袅缠上窗棂，忽有一念浮起：人这一生，或许也该如这晨光，不必急着赶在前头绽放。生活从不是疾驰的奔马，原是一呼一吸间的深长吐纳，要慢慢匀着气息，往下走。

换了衣裳出门，行道上人影疏疏。两旁栾树与桂树并立，栾树的蒴果挂在枝梢，像缀着串小灯笼，风一吹便轻轻晃；桂树凝着一身深绿，叶片薄韧如绸，泛着哑光，叶尖沾着晨露凝成的细白，时序于它仿佛轻烟，只管直直地站着，站成一阕沉默的短句。

想起秋日的桂。有的才过白露，就把细碎金粟缀满枝桠，香得张扬，风一吹便沾了人衣，连空气里都浮着甜；有的要等霜降，才从叶缝里悄悄漏出第一缕香，像藏了许久的心事，怯生生地漫开来，带着点孤勇的意味。

从前总为迟香的桂着急，觉得它错过了赏桂的好辰光；后来才懂，每株桂有自己的花期，正如每个人有自己的晨昏，早与晚，本就没有既定的刻度。

我们听得太多“趁早”的规训：念书要早，立业要早，连赏桂都要赶“早桂”“头香”，仿佛迟一步，便是对光阴的辜负。可生命是条绵长的河，我们总被水面的涟漪乱了心神，忘了河底的沙，原是要慢慢沉淀，才见清澈。

曾在院里种过一株桂树。头一年，它只默默长叶，叶子绿得沉实，像染透了墨的布帛，不见半分花苞。邻家的桂树早已香飘十里，引得路人驻足回望，我的这株却静悄悄的，连风过枝叶的声响，都带着几分疏淡。我几乎认定它是“哑桂”，不会再开花。

直到某个秋夜，推窗时，清甜的桂香忽然如潮水涌来——带着水汽与暖意，瞬间漫过所有等待的焦躁。原来它把一整年的光阴，都化作根系里的养分，只为酿这一树芬芳。那时才懂，等待从不是辜负，是更深层的成全与自我完成。

后来的我，渐渐学会与时间温柔相待。写字不赶进度，让思绪在笔端多绕几转——那些卡顿的瞬间，倒让字句更见真意；读诗也慢下来，让字句在唇齿间慢慢化开，像含着一颗蜜饯，等甜味渗出来，余韵才能钻进心里，久久不散。

允我如那晚香的桂树，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不慌不忙地，安静地，完整地，绽放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