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今太和苏果超市西侧的步行街,平整的水泥路面上游人往来。时光倒流回上世纪七十年代,这里有个满是烟火气的名字——菜市街。对那时的太和人而言,这条街不是普通的街巷,而是城里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是街坊们置办生活用品、孩子们追逐嬉闹的首选去处。只是那时的我,心里总揣着个不解的疑问:大人们让去买东西,张口便是“到园门口去”;我们一群半大孩子约着玩耍、看新鲜,也总说“去园门口玩”,可我把这条街来来回回跑了无数遍,连“园门”的影子都没见着。这疑问像颗小石子儿,在我心里沉了好些年,直到后来偶然翻到民国版《太和县志》,才总算解开了这桩“童年悬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原来这条仅270米长、7米宽的小街,藏着太和的老底子——它竟是昔日太和古县衙的遗址。这座县衙始建于元代,旧县志里的插图清晰勾勒出它当年的气派:白墙黛瓦映衬着飞檐翘角,院落里不仅有审理案子的正堂,还有关押犯人的监狱,一派严肃规整的模样。而县衙大门之外,便是旧时的辕门,就像《穆桂英挂帅》里唱的“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说的就是这种象征官府威仪的门庭。后来辕门虽早已被拆除,踪迹难寻,但太和的老人们念旧,仍习惯性地把这一带称作“辕门口”,这便是“辕门口”叫法的由来。解放后,老县衙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这片土地上建起了菜市街。新铺的青砖一块挨一块,平平整整铺满整条街,在那个大多是土路、碎石路的年代,这青砖路面简直就是“豪华配置”,走在上面脚步声都格外清脆,连带着去玩耍的心情都轻快了几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条不长的菜市街,却像个浓缩的“小社会”,藏着太多太和人的日常。街面上挤着各式各样的单位和铺子,你挨着我,我靠着你,热热闹闹的模样至今清晰。街中间东侧的城关镇政府,当年我曾在这报名参军。街南头图书馆的玻璃窗擦得透亮,里面摆着一排排书,每到寒暑假或星期天,我总爱趴在阅览室的桌边翻看报纸,常常一泡就是一整天,连外面的喧闹都听不见。土产门市部里最是热闹,春耕时摆满锄头、镰刀,秋收后又堆着筐子、簸箕,逢年过节还能买到鞭炮、对联,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外贸收购点也很特别,每天都能看到有人提着羊皮、黄鼠狼皮来卖,收购员会仔细地称重、算账,那认真的模样,总能让我站在旁边看半天;寄卖部则像个“神秘小店”,橱窗里摆着旧手表、收音机,最让我着迷的是几辆四个木轮镶满铁钉的牛车,我总爱跳上翻下,玩得不亦乐乎,从不觉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条不长的小街当年竟有两个广场,北头东侧是开群众大会的地方。南头的文化馆小广场,是我们小时候最爱的“娱乐场所”。广场北侧搭着一个戏台,哥哥姐姐放学早,常会牵着我的手去广场玩。那时候这就像是老北京的天桥,买糖猴的、摇花啦团的、耍猴的、卖艺的,真是热闹非凡。运气好的时候,能赶上文艺演出——表演者穿着整齐的黄军装,在戏台上跳“忠字舞”,动作整齐划一,台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鼓掌叫好;我总是挤在最前面,仰着脖子看得入迷,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到了晚上,尤其是星期天,广场上就更热闹了——要放幻灯片了。放映员会提前支起一块白色的幕布,旁边摆着一台老式幻灯机。等天渐渐黑下来,幕布上开始出现画面,有讲科学常识的,教大家怎么除四害、怎么注意饮食卫生;也有讲革命故事的。放映员拿着话筒,一边指着幕布一边解说,声音透过话筒传得很远,周围挤满了听讲解的大人小孩。每当要换幻灯片的时候,放映员就会拿起自行车铃,“铛——铛——”敲两下,清脆的铃声一落,幕布上的画面就变了,我们这些孩子总会跟着铃声欢呼,还天真地把这幻灯片叫做“放死片子”,觉得既新奇又好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菜市街的南端西侧,还藏着一个叫“曲艺园”的小地方,那是我小时候觉得最有趣的去处之一。曲艺园不大,里面两位艺人我记忆犹新。听大人们说,这是一对父子,父亲叫陈豁牙,儿子叫陈洪泉。他们表演的是鼓书,本地人叫太和战鼓。艺人们每次演出前,都会穿上长衫大褂,右手握着鼓槌,左手持两块铜板。开场时,先是板子“叮叮叮”打出明快节奏,紧接着一阵激昂的战鼓声“咚咚咚”响过,陈豁牙便用略带沙哑的嗓音,操着一口地道的太和土话开口:“说书不说书,先说一段毛主席语录!”随后便是一段慷慨激昂的语录朗诵,话音刚落,台下就会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喝彩声,正式的演出才算拉开序幕。我在这里曾听过陈先生说《平原枪声》,曲艺园向来是敞开门让人进出,直到故事讲到最精彩的章节,才会开始收钱。因为我是个孩子,守在门口的人见了,总不会跟我收钱,也正因如此,每逢放假,我常常能泡在里面,听完一整部书的鼓书。后来,曲艺园拆除盖上工人电影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菜市街的南头,还常能见到一个叫老李的老头。他总是佝偻着腰,个子不高,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出的紫铜色,打劈柴是他赖以谋生的营生。老李的劈柴手艺特好,哪怕是盘根错节的树根、盘花头的木头,到了他手里,总能“三下五除二”整理得服服帖帖,劈好的木材也会码放得整整齐齐,看着就舒坦。每次接过顾客给的钱,他第一件事准是去打二两酒,喝上几口后,就会嘴里喊出“啊啊呀呀”地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一副自在又满足的模样。日子一天天过,他就这样守着街角的劈柴堆,成了菜市街里一道固定的风景。不喝酒的时候,老李待人和气,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可一沾酒就成了慷慨激昂。只是后来,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就像他当初默默出现在这条街上一样,又默默消失在了时光里。如今再走在这条街上,青砖路面早就换成了平整的水泥地,菜市街改名步行街,老县衙也早已一骑绝尘,城关镇政府、图书馆、曲艺园、工人电影院这些老地方踪影全无,可每当路过这里,记忆总会不自觉地回到过去——想起“园门口”的童年疑问,想起文化馆广场上的幻灯片,想起露天广场的热闹场景,想起曲艺园里战鼓的节奏与说书人沙哑的嗓音,也想起那个紫铜色皮肤、爱喝酒的老李。这条短短的街,藏着太和的旧时光,也藏着我最珍贵的童年记忆。不管时光怎么流转,城市怎么变迁,这份记忆都像一坛陈年老酒,越品越香,永远留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