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酒多无益

窗外黑蒙蒙，雨哗啦啦紧一阵，淅淅沥沥松一阵。想起地里还有几十亩花生，王桂花再也睡不着。“老赵，起床吧，地里花生还没有收完？”“几点了？”“五点半。”“早着哩，再睡会，外面的雨不是还在啪嗒啪嗒下吗？”“老赵，黑龙江下雪了？”“啥，我说夜里怪冷，走，赶紧！”赵书德说着，起身找衣服，“下地薅花生去。”“不睡了？”媳妇王桂花问。“睡个屁，再睡，花生都冻死在地里了。我先去，你在家里热几个馍，煮几个鸡蛋，带瓶水，咱俩搁地里吃。”赵书德穿上雨衣、胶鞋，边往屋外走边交待媳妇，“你把中午吃的一并带上，省得来来回回跑耽误时间。”“哎！这鬼天气，要下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前几天省气象预报说，十月下旬降水结束。但愿这一次准。”王桂花祈祷。她看着没入晨霭中丈夫的背影，叹道，“种一百多亩花生，薅了半月，才薅三十多亩，还有六十多亩，要薅到啥时间？” “书徳哥，今年可辛苦？”“是呀，建成，也下地了？”正弯着腰，撅着屁股薅花生的赵书德，站起身，抬头看见同村的高建成手里拿一把镰刀站在田埂上，眼瞅着临地块零零散散的大豆，孤零零伫立在深深浅浅的水洼里。“书徳哥，我今年42岁。从我小时候记事起到现在，第一次见下这么长时间的雨，天都快下塌了！”高建成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看日期说，“往年，9月中下旬，秋庄稼颗粒归仓。10月上、中旬备播小麦。机收、机耕、机种，倒也省事。今年进入9月，降水陆陆续续下了一个月。10月接着下，下到今天10月20日，正好有50天。”“是呀，建成，地里到处是水。我这花生全部泡在水里，机器进不了地，人进地里一踩一个坑。一把一把薅，一天你嫂子俺俩最多薅二亩地，还不带拉出去。”“找人薅啊，不然你这百十亩花生，薅不完也烂地里了？”“这两天不好找，都在薅自己家的花生。今年天不好，薅花生一个工二百元，一天一亩地一个人还薅不完。”“现在的人真懒，出工不出力！”高建成站在自家地头，不下地。“我这大豆，也不想割了，都出芽了，割回去，打不了几个籽，不够功夫钱！”“人啊！没有长前后眼。早知道今年这连阴雨，我去年也不扩这百十亩地了。光花生种子我投入4000多公斤，成本8万多，加上肥料、农药、人工、机械、土地租赁费，合计30多万。这回是全赔了。”“人算不如天算，辛辛苦苦一季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高建成惋惜道。“现在呀，薅一点是一点。如果老天对得起咱，10月下旬，雨住天晴。晾些天，机器进地，兴许还有些收成。”赵书德还抱有一丝希望，“如果继续下，干脆也不薅了，让它沤到地里算了，一点也不敢再往里投入了。”“老赵，老赵！”王桂花急匆匆从村里跑来。“书徳哥，嫂子有急事找你哩？”高建成看着由远及近的王桂花，“找我书徳哥干啥？看你气喘吁吁的。”“老赵，老师让去城里接娃子。”王桂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今天星期一，昨天刚去，又有啥事？”“他上课看课外书，被老师发现，老师给他没收了，他给老师顶嘴，老师让他回家反省反省？”“这娃气死我呀！我忙得要死，他还添乱！”赵书德把手里薅的花生倒立放在泥地里，立起身看着高建成愤愤地说。“娃们都一个样，又倔强又不听话。我家孩子今年上初一，你说他一句，他顶你三句。大了，逆反心理严重。”高建成谈起自己的孩子，也一肚子怨气。“不想上，不让他上了，回来种地！”赵书德甩掉手中的泥巴，恨恨地说。“靠天收，你让他回来种？累死累活倒贴钱，这有啥出息？”王桂花对孩子的不好好学习忧心忡忡，更对今年的花生被淹心存焦虑。“去吧，书徳哥，说归说，气归气，孩子小，还得管。”高建成劝道。此时，天又开始下了。 赵书德回家开三轮，王桂花让他吃罢早饭再走。“不吃了，吃不下，接回来揍他一顿再吃。”赵书德怒气冲冲，穿上雨衣，开着电动三轮向城里驶去。家住城郊乡五里堡，离县城十多里。路上雨越下越大，雨滴子扑打在脸上，睁不开眼。赵书德也记不起多少次抹去眼角的雨水，睁着酸涩的眼睛前行。他赶到学校已近中午，和老师寒暄几句，接孩子回家。路上雨大，赵书德憋着气，没和孩子说一句话。心里一直想，回去再和你算账。出城后一路上虽然跑的慢，但较为顺畅。县乡公路离村子还有三四里的地方，有一条V字形的沟，平时是一条旱沟。入秋，雨水多，沟里多多少少积蓄一点水。赵书德从村子里走时，水浅，三轮车勉强淌水通过。来回一个多小时，雨势大，上游几个村子雨水全汇集到五里堡V字形路口。看着浑浊的水涨满沟槽，赵书德坐在三轮上怔怔发呆。他考虑有十多分钟，一拧车把，车跌跌撞撞冲进了河沟里。水流过大，车子下水后，跑不及二米，飘了起来。“快下车，快下车。”赵书德抱紧车子把，向车里喊儿子。上游奔泻而下浑浊的水把车子瞬时冲倒了，娃从车里倒出来。“快上对岸。”王树德站在水中，水及腰深。水位愈涨愈高冲得他摇摇晃晃，他踉踉跄跄使劲推着儿子向对岸挪去，三轮车在水里翻滚着，不一会儿不见了。天上黑压压的云重重叠叠越压越低，雨像开了闸的大坝倾泻而下。推儿子上岸的赵书德，一脚没踩稳，跌落于洪水中。连续半个月的劳累疲惫，已耗尽了他的气力。他站起，又被冲到。连着几个趔趄，他被洪水越冲越远，渐渐没了影踪。“爸！爸！回来呀，你在哪里呀？爸，我妈等你回去薅花生呢?你快回来吧！爸，我哥还没结婚，等他打工回来，你还得给他娶媳妇呢？爸，我不惹您生气了，我好好学，将来考一个好大学，到大城市工作。等我立住脚，接妈和您到大城市去住，享福去！爸呀，你上来吧……”赵书德儿子凄厉的哭喊声，在狂风暴雨的呼啸声中显得微不足道，被狂泻的雨水冲向四面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