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住在昌江河附近的老巷子里。小时候，我们一帮小崽俚常到河岸边玩。每人捡一堆渣饼，比谁的水漂打得远、水花多。赢了的人连蹦带跳，像拿到了奥林匹克奖牌似的；输的人急红了眼，拿渣饼撒气，随手捡块窑砖头把渣饼砸得五马分尸，惨不忍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成年后，我依然保持着到昌江河边散步的习惯。每每脚下碰到渣饼，都会格外小心，轻轻放缓脚步——既怕扰了它的宁静，心头又会涌起一股久违的亲切感。弯腰捡起一块，放在水里慢慢洗去泥沙，捧着这浸了水、带着岁月沧桑的渣饼，仿佛握住了一本陶瓷史书的索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渣饼这名字，听着倒有几分舌尖上的诱惑，其实它只是形状像月饼，却半点不能吃。据我所知，自五代时它便已问世，是瓷工做成的圆饼状垫具，质地坚硬，用处就是支撑瓷坯，解决烧制时瓷坯与窑具黏结的难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从被赋予使命的那一刻起，渣饼便以静默之姿，如磐石般稳稳托住瓷坯。窑火里千度高温炙烤，它像个虔诚的苦行僧，甘愿受那皲裂变形的灼痛，以自我牺牲的悲壮，托举着瓷坯完成浴火重生的蜕变，最终见证一块平凡泥胎化作温润如玉的东方瑰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中华向号瓷之国，瓷业高峰是此都！”凭着“白如玉、声如磬、明如镜、薄如纸”的卓绝品质，景德镇的瓷器引得四海商队慕名而来，八方贾客竞相争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昌江河，是景德镇通向外界的唯一黄金水道，是这座城的“一带一路”。那时的昌江河码头，总挤满了人。船工们光着膀子，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一声声号子喊得震天响。裹着稻草的瓷器透着谷物的清香，被稳稳当当搬上船。风鼓帆满，船只扬帆起航，载着这些精美绝伦的瓷器漂洋过海，走向世界各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渣饼呢？它曾稳稳托举瓷坯，熬过千度高温，辅助瓷器成就了辉煌，命运却给它指了条与瓷器截然不同的路——被随意倾倒在昌江河边。它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远行的船影越拉越远，自己却始终留在原地，默默滋养着脚下的土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昌江河边的渣饼，已静静躺了八百年，还是五百年？没人说得清确切的岁月。人们只知道，它原是瓷器烧制时衍生的附属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年初夏，我参观了久负盛名的中国景德镇陶瓷博物馆。望着那些穿越千年的瓷器，总会瞬间想起昌江河边的渣饼。它们登不了大雅之堂，从未被写入任何荣耀的史册，却以最卑微的姿态，托举起一个民族的文明瑰宝。它是文明长河里最深沉的底色，用沉默诉说着一个真相：所有耀眼的光芒背后，都有甘愿沉潜的力量，在时光里不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