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篮山芋，满筐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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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磊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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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篮山芋，满筐父爱

父亲的电话隔三差五就来一回，每次都绕不开那几句：“我种的山芋熟了，有空回乡下来拿点尝尝，自己种的，甜得很。”我总在电话这头温声应着，心里却悄悄犯嘀咕——自2008年新农村改造拆迁，安置房是一幢幢齐整的楼房，父亲一个人住在一楼，哪来的田地种山芋？

周末下午，我拎着给父亲备好的礼物，兴冲冲往乡下赶。我刚拐过熟悉的小区单元楼，远远就看见父亲站在门口，背着手踮着脚，目光一直黏在我来的方向。见我过来，他眼角的皱纹瞬间舒展开，快步迎上来，喜滋滋地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进门没等歇脚，他就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三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拍了拍袋口的薄尘，语气里满是孩童般的“炫耀”：“你看，都是今年的新山芋！白心的面，红心的甜，还有你打小爱吃的紫薯，随便挑！”

我惊得瞪大了眼，原以为父亲口中的“一些山芋”，顶多是一篮子的量，没成想竟有这么多。“爸，现在都是楼房，您哪儿寻的地种这么多山芋啊？”我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到麻袋里圆滚滚的山芋，表皮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粗粝却格外亲切。没等父亲开口，我赶紧补充道：“爸，您别挑大的，我就要小个的就行，小的好煮，一会儿就熟，大的煮半天都难熟透。”

父亲愣了愣，随即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掌心的老茧蹭得我胳膊微痒：“别人都抢着要大的，就你不一样。小的肉嫩是嫩，可哪有大的瓷实甜口。”“我就喜欢小的，煮起来省事儿，您听我的。”我执拗地坚持，父亲拗不过我，只好笑着叹口气，眼里满是化不开的宠溺：“好好好，听你的，专挑小的给你装。”

他搬来小凳子坐下，从麻袋里仔细挑拣起小个头的山芋。指尖轻轻拂过每一个薯块，像是在抚摸珍宝，遇到满意的，就轻手轻脚放进旁边的空筐里。边挑边得意地说：“地多着呢！拆迁安置分批次，好多田地征了还没动工建房，荒着多可惜。我开春时从老朋友那儿要了些壮实的山芋苗，又留了些去年品相好的薯块当种，趁着早晚和周末往地里跑，慢慢开垦出一小块地，栽下去没几天就冒芽长叶，没想到长得这么旺。”他顿了顿，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这些只是一部分，之前还挑了些去镇上卖，虽说一斤就一两块钱，值不了啥，但从栽苗到收获，看着它们从嫩芽长成沉甸甸的山芋，忙活忙活心里踏实。”

我望着父亲鬓角泛白的头发，还有那双布满沟壑、指缝里还沾着些许泥土的老茧手，心里一阵发酸。父亲今年七十五岁了，操劳了一辈子，从来闲不住。以前好几次周末来找他，家里都锁着门，我还以为他去附近遛弯了。他出门又总不爱带手机，我只好把东西托付给邻居转交。现在想来，那些时候，他哪里是去遛弯，分明是扛着锄头、提着水桶，在地里精心伺候他的“宝贝山芋”呢。

挑好满满一筐小巧圆润的山芋，父亲转身从屋里端出一个大塑料盆，拎来水桶接满清水，又从窗台取下那块洗得发白、边角有些起球的旧抹布，径直走到门前的空地上。“爸，不用洗，我带回家自己弄就行。”我连忙上前拦着。可父亲却执拗地推开我的手，语气不容置喙：“不行，这山芋上沾着泥，多脏。我擦干净了，你回去铺张报纸晾着，想吃的时候蒸几个、煮几个，多方便。”

他蹲在盆边，腰背微微佝偻，像一棵历经岁月的老树。拿起挑好的山芋在水里轻轻泡了泡，再用抹布一遍遍仔细擦拭。粗糙的抹布温柔蹭过山芋表皮，把泥土一点点擦掉，露出鲜亮光滑的薯皮。盆里的水渐渐变浑浊，父亲就慢悠悠起身，把泥水小心泼到附近花坛里，再到家里水龙头下接水。来来回回好几趟，袖口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大半，他却毫不在意，只专注地擦着手里的山芋。路过的邻居阿姨笑着打招呼：“老许，又给淼英（我儿时乳名）收拾山芋呢？专挑小的，知道她爱吃嫩的？”父亲笑着应道：“可不是嘛，这孩子就喜欢小的，说煮着方便。”手上的动作却没半分停歇，每一个小山芋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仿佛在打理稀世珍宝。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迫不及待地从阳台拿出几个山芋。家里没找着报纸，便随意倒在阳台的地面上。看着这些圆润小巧、仿佛还带着父亲手心余温的山芋，我仿佛又看到他清晨踏着露水、扛着锄头去地里的身影，看到他傍晚披着暮色、提着空水桶归来的模样，看到他周末在田里弯腰除草、细心翻藤的背影。

上锅蒸熟后，热气袅袅升起，淡淡的薯香弥漫了整个厨房。我剥开一个红心山芋，橙红的薯肉冒着热气，咬下一口，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暖意顺着喉咙滑进心底。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父亲给我的哪里是一篮小山芋，分明是他用无数个清晨傍晚的奔波、一个个周末的坚守，用一整个季节的时光与爱意，细细包裹的牵挂。这一篮小小的山芋，装着的是父亲沉甸甸的爱，是他一辈子扎根土地的勤劳质朴，更是他即便住进了崭新的楼房，也想把亲手种出的温暖与心意，留给子女的拳拳父爱。往后的日子里，每当吃到山芋，我就会想起父亲在田埂上忙碌的身影，想起他掌心的老茧、眼角的皱纹，想起那份藏在烟火日常里，朴实又滚烫的父爱，秋日细雨般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