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日记｜南洋札记（九）：仙本那的朝暮与烟火

神行一舟

10月20日星期一 天气：晴

旅行的意义，大抵是在既定的人生轨迹里，凿开一道缝隙，让陌生的风与光涌入，照见那些被日常褶皱包裹的柔软。我们总追逐日出时喷薄的光芒，却忘了有些风景，本就不必循着世俗的期待——比如在仙本那的珍珠岛。

背山而立的清晨，没有朝阳跃出地平线的震撼，却有一片朝霞，在海平面上晕染开来，像上帝打翻了胭脂盒，把粉紫、橘红、金橙揉进蔚蓝的天幕，海水倒映着霞光，连带着掠过海面的飞鸟，都成了这幅流动画卷里最灵动的笔触。

清晨的风带着海水的咸湿，裹着几分微凉，我揣着自己的面镜，还有那根潘老师用过、带着些许他掌心余温的呼吸管，踩着细软的白沙走向海边。

没有额外租脚蹼，也无需向导指引，就这般带着几分随性，朝着那片蔚蓝走去。咬上呼吸管的瞬间，仿佛与尘世的喧嚣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

一低头潜入水中，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气泡上升的细微声响，以及眼前铺展开的斑斓。珊瑚礁是这片海域的秘密花园，有的像分叉的鹿角，有的像蓬松的云朵，被海水浸润得愈发鲜亮，红的似火，粉的如霞，黄的像初升的暖阳，紫的若暗夜的星子。

各色热带鱼在珊瑚间穿梭，像是一场流动的盛宴：蓝黄相间的雀鲷成群结队，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焰；身上带着黑色条纹的蝴蝶鱼，慢悠悠地扇动着鳍，仿佛在欣赏自己水中的倒影；还有几尾色彩绚烂的鹦鹉鱼，啄食着珊瑚上的藻类，留下细碎的光斑。

阳光穿透水面，化作无数根金色的光柱，照亮了每一片鱼鳞的光泽，连鱼鳍摆动时带起的水流，都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忽然，远处一道灰绿色的身影缓缓游过，是一只海龟。

它的动作从容而优雅，四肢像船桨般轻轻划动，背上的壳带着岁月沉淀的纹路，像是刻满了这片海域的故事。我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作，只静静地看着它从眼前游过，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仿佛一位沉默的守护者，在这片蔚蓝里悠然踱步。

浮潜的地方有坐透明的玻璃船，船底的玻璃成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珊瑚的脉络、鱼群的轨迹、偶尔趴在沙地上的海星，都清晰可见。船行过处，惊动了一群银色的小鱼，它们四散奔逃，又迅速聚拢，像一片流动的银纱，在船底织出变幻的图案。

那一刻，船上船下变成了一个被分割的世界，却享受着同一片温柔。我忽然觉得，我们并非闯入者，而是被这片海温柔接纳的客人，与这些生灵共享着同一片呼吸。

在珍珠岛的时光，是被按下慢放键的。白日里，我时常扛着相机在海边徘徊，追逐光影的变幻——清晨的霞光、正午的烈阳、黄昏的余晖，每一缕光落在海面，都能编织出不同的梦境。

累了便坐在沙滩上，看巴瑶族的孩子在海边嬉戏，他们皮肤黝黑，笑容纯粹，手里提着刚捕到的小鱼，跑起来时，衣角飞扬，像一群自由的海鸟。他们的渔船简陋，却能在风浪里穿梭自如，那份与海洋共生的坚韧，像珍珠岛的礁石，沉默却有力量。

夜晚，海浪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躺在床上，听着潮起潮落，抬头便是漫天繁星，银河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触碰，连梦都染上了海水的咸甜。

离开的那晌，午餐后坐班船返回仙本那小镇。船刚驶出珍珠岛的海域，天空忽然变了脸，原本晴朗的天幕瞬间被乌云覆盖，狂风卷起海浪，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船舷上，溅起白色的水花。快艇在浪尖上起伏，像一片被狂风摆弄的叶子，船内的人纷纷抓紧扶手，却没人露出慌乱的神色。

或许是这片海的温柔早已让人安心，或许是知道，这是珍珠岛另一种挽留的方式，风雨过后总有晴天。果然，不过半个时辰，船行至小镇附近时，暴雨骤然停歇，乌云被风吹散，阳光重新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一道淡淡的彩虹挂在天际，连接着海与天。

船靠岸时，仙本那小镇的轮廓在阳光下愈发清晰，五颜六色的房屋沿着海岸排列，渔船停靠在码头，渔民们正忙着整理渔网，空气中弥漫着海鱼的咸鲜，那是人间烟火最真实的气息。

下午的时光用来休整，入住卡帕莱大酒店时，推开窗便能看见远处的海面。放下行李，洗去旅途的疲惫，好好的修整一番，补个美容觉，便迫不及待地奔向镇上的海鲜市场。

往海鲜市场去的路，被一蓬浓郁的甜香截住了脚步。那是顶榴小店敞开的门扉里飘出的气息，像被夕阳烘烤晒化的蜜糖，裹着几分热带独有的热烈，直直往鼻腔里钻。

同行的伙伴们早已经眼睛发亮，脚步不自觉地往店里凑，像是被这甜香牵了线的风筝。“就是这家！”有人压低声音雀跃着，语气里藏不住的期待。推开门时，木桌上堆叠的榴莲果壳还带着新鲜的温度，摊主正戴着塑胶手套，熟练地将一枚饱满的榴莲从中间掰开——金黄的果肉像凝脂般卧在果壳里，泛着温润的光，引得伙伴们一阵小声的惊叹。

她们围在桌前，你一块我一块地接过，指尖捏着果肉轻轻送进嘴里，下一秒，眉眼便弯成了月牙，连眼角的笑意都带着几分满足的慵懒。“太甜了！”“这口感，绵密得像云朵！”细碎的赞叹声混着榴莲的甜香，在不大的店里漾开，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欢快的底色。

我站在店外的汽车旁，隔着一层人行道看着里面热闹的光景。那股甜香于我而言，始终带着几分过于浓烈的侵略性，让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与那片欢喜保持着恰好的距离。

风从海面吹过来，带着咸湿的气息，稍稍冲淡了空气中的甜腻，也让我得以更清晰地打量这一幕：伙伴们举着果肉的手、相视一笑时眼角的细纹、甚至连摊主递过纸巾时温和的神情，都在傍晚的夕阳里被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我终究是没能跨进那扇门，依旧做着“榴莲绝缘体”，固执地将对这颗热带水果的疏离坚持到底。但看着她们沉浸在味觉愉悦里的模样，听着那发自内心的欢笑声，忽然觉得，这份“不喜欢”也成了一种特别的体验。

就像有人偏爱清晨的朝阳，有人独喜傍晚的霞光，而我在这场关于榴莲的欢喜里，做了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却也同样接住了这份属于仙本那黄昏的、鲜活的烟火气。

往前再走几步，海鲜市场的喧闹声渐渐清晰起来，带着海产的咸鲜，与身后的榴莲甜香交织在一起。这便是仙本那的日常吧，总有一些你偏爱的热烈，也有一些你旁观的欢喜，最终都揉进了朝暮流转的时光里，成了旅途里最生动的注脚。

市场不大，却热闹非凡，摊位上摆满了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海鲜：肥美的龙虾挥舞着钳子，新鲜的石斑鱼眼睛明亮，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贝类，在清水里吐着泡泡。

小贩们大声吆喝着，声音里带着当地语言的抑扬顿挫，与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冰块碰撞的声音、海风呼啸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了最鲜活的生活乐章。

很多国人都到这里打卡，挑了几只硕大的螃蟹和一条鲜美的东星斑，特别是特大的虾姑和龙虾，是国人的最爱……交给市场旁的餐馆代加工，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海鲜便端上了桌，清蒸的保留了最本真的鲜甜，椒盐的带着浓郁的香气，一口下去，海洋的馈赠在舌尖绽放，连带着周围喧闹的人声，都成了这顿晚餐最好的配菜。

暮色渐浓时，我站在市场旁的码头，看着夕阳将海水染成金色，渔船渐渐归港，灯火在岸边次第亮起。忽然想起那根带着潘老师余温的呼吸管，想起珍珠岛海面那片不期而遇的朝霞，想起浮潜时遇见的海龟，想起归途的暴雨与彩虹，想起此刻鼻尖萦绕的海鲜香气。

原来旅行最动人的，从不是预设好的风景，而是这些带着温度的瞬间——是友人相赠的旧物，是自然的偶然馈赠，也是人间烟火的滚烫暖意。

南洋的海风吹了一路，从珍珠岛的宁静到仙本那小镇的热闹，从自然的壮阔到人间的温暖。我知道，当我离开这里，这些记忆会像珍珠一样，被妥帖地收藏在心底。

往后的日子里，每当想起仙本那，便会有一片蔚蓝在心底铺开，带着朝霞的绚烂、海水的咸鲜，还有同行之人传递的细碎温暖。而那些在陌生境遇里遇见的风景与感动，终将成为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藏，在岁月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