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棵树悼念～斗闻诗歌驿站

斗闻（刘尚东）

图片来自网络 文/斗闻（刘尚东）

那年夏天，父亲买下了村里的一棵大柳树，要伐掉。这棵大柳树，长在村前的小河滩上，自我记事起，就已经很粗大了。好似好多年一直那么大，长得很大的树，好长时间感觉不到它在继续长，像一个人，长到一定的个头，好像就不再长了。但树的长又不一样，它应该是一直默默地长，偷偷地吸收很多风雨。让经常见到它的人，没感觉它在长，它已经很大了，还能长到哪里去。树干上的外皮，皱巴巴粗糙了多少年，就那个样子。只有年龄很大的人，或者能见到它小时候，皮肤有点光滑的样子。那得问爷爷，或者更年长的长辈。年老的人也记不起它的岁数，就只有把它伐倒的时候，数一数它的年轮。

树的年轮是它自己的记忆，它的记忆很慢，慢到一年才能够数一轮，数着数着，它就慢慢老下来。老的一棵树，是否能记住自己的年龄，哪一年的雨大些，让它长的一围厚一点，哪一年的冬天特别冷，让它在新到的春天发的芽慢一些，耽误了生长，长的一围就薄一点。厚薄不均的一圈圈年轮，紧密地围着中心的那最小的一圈，那是它幼稚的童年，被密密地包裹着，多年后它可能会忘记成长中的一些风雨，一些声音，但最初的稚嫩一定不会被忘记，它一直疼着它，小心地紧紧地包裹着它，让那份稚嫩拥有自己的幸福的秘密。

我记得是一个上午的时间，父亲他们好几个人，先卸掉它的许多枝杈，连带着那些蓬乱的绿叶。每根被卸掉的树枝掉到地上，都发出近乎同样的声响，这不是一般的叹息，而是很大的一声喊，以前在狂风暴雨里它也不曾有的，是要预见了自己一生最后时光，最终的宿命。

卸掉树的枝杈后，最后轮到要伐倒它的树干，用马子锯在靠近它根部的地方拉了好久，其实再久也就几刻钟的时间。一棵大树长了多少年，被伐倒也用不了一天。多少年的坚持，容不了命运的短促的安排。被伐倒后的树，我们照例要争相过去数它的年轮。它最外面的一圈年轮，还没有完全长成，因为是在夏天，还没有等到一个新的冬天让最后的年轮成型。其实越往外年轮越年轻，就像它长大了，一直用这种方式，去刷新它的童年记忆，去回到当初长大的那个梦想。

我所有的岁月，成长为自己的年轮，不论自己的脚步，走到什么地方，踏出了什么样的路径。我扎根的地方，在一片古老的乡土，我走得再远，在一颗遥远的星星看来，也好似原地不动地生长，生长成我当时的自己。我的旅行是不断散发的枝叶，为了寻找更多的日光风雨去伸展。这让我从初始的充满光洁的年幼，逐渐变成粗糙的苍老，用不断新的奔波，去给自己当初的幼稚添加守护的厚度。

不知哪年的一次崩裂，让我看到刀切似的断面上，一片沉积的山体。岩石一层层地向下堆积，叠叠拥抱着最深处的那一部分。最深的那一部分不会被风雨侵袭，这是刻意的安稳，尽管它在这份安稳中，偶尔听到外面的许多声音，嘈杂地滚过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

树的未长成的最后一圈年轮，残破着它未终的一圈念想。我们没有等到它最后的一圈圆满。我们不能替一棵树圆满，所能做的，是能否等到那个冬天，让它被伐倒后，也就没有轰然倒地时的那一声响，雷一样砸进大地，让我多年后，还能给自己难忘的一波震动，让我看到，它依旧站立的高大的迎风招展的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