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遐想【文/马利民】

豳山樵夫

<p class="ql-block">都江堰遐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站在都江堰的伏龙观上,岷江的水正带着川西高原的凛冽与澄澈奔涌而来。风里裹着水汽,打在脸上凉得真切,低头看那江水劈开玉垒山,一半顺着宝瓶口奔去成都平原,一半绕着飞沙堰回旋,突然就懂了什么叫“活着的历史”——这水不是博物馆里的展品,不是史书上的文字,是两千多年来始终在奔流、始终在滋养的脉搏,每一滴水里都藏着李冰父子的体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都说“治水先治山”,可当年李冰站在这里时,面对的怕是比想象中更棘手的困局。岷江自北向南倾泻,到了灌县便被玉垒山挡住去路,左边江水泛滥成灾,右边平原却干裂如炙。当地人说,那时候的岷江是“狂龙”,每年雨季一到,庄稼被冲,房屋被毁,百姓要么逃荒,要么就得在洪水里挣扎。李冰带着儿子二郎来的时候,没有图纸,没有现代机械,甚至连准确的水文数据都要靠日复一日的观测——他大概是蹲在江边,看了无数次潮起潮落,摸透了江水在不同季节的脾气,才敢动那“凿山导江”的念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最让人惊叹的,从不是“凿开玉垒山”这个壮举本身,而是李冰治水的“巧劲”。他没想着用堤坝硬挡江水,反而顺着水势,造了个“鱼嘴”把岷江一分为二:内江走灌溉,外江走洪峰。这鱼嘴的位置极妙,枯水期时,六成江水会流进内江,保证平原用水;汛期时,六成江水又会自动涌向外江,减轻内江压力。后来我特意去看了鱼嘴的剖面,才发现它并非对称设计,而是顺着岷江的弯道倾斜,就像给江水搭了个“滑梯”,让水自己“选”该往哪走。这种“顺势而为”的智慧,比任何强硬的工程都更有力量——它不是与自然对抗,而是和自然“对话”,让江水成为滋养万物的伙伴,而非危害百姓的敌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飞沙堰的设计更见心思。那是一段低于内江堤岸的弯道,江水经过这里时,会因为离心力把泥沙甩到外江,既能排沙,又能在汛期溢洪。当地人管这叫“深淘滩,低作堰”,六个字里藏着李冰定下的治水准则:滩要淘得深,才能保证内江通航;堰要筑得低,才能让多余的水顺利排出。我曾在枯水期见过工人淘滩,他们用铁钎一点点挖开江底的泥沙,直到露出李冰当年埋下的“石马”——那是他定下的淘滩基准,石马不露面,就说明泥沙还没淘够。两千多年了,不管技术怎么变,这“石马定深浅”的规矩却一直传了下来,就像李冰从未离开,还在对着后人叮嘱:治水不能急,要守着规矩,要懂水的脾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宝瓶口是整个工程的“咽喉”。当年李冰带着百姓,一锤一凿地把玉垒山凿出个宽二十米的口子,让内江的水从这里流进平原,分成无数支流,灌溉着成都、德阳、绵阳的千里沃野。站在宝瓶口旁,能看见江水穿过口子时的湍急,可再往下游望去,水流就渐渐平缓了,变成了田埂间的清泉,变成了农家院里的井水,变成了稻田里沉甸甸的稻穗。据说当年李冰凿山时,遇到的是坚硬的岩石,工匠们就用火烧石,再泼上冷水,让岩石热胀冷缩后崩裂,一点点凿出这条通道。没有炸药,没有盾构机,靠的就是这样的笨办法,花了十几年才完成。可就是这个“笨办法”,却让成都平原从此告别了“水旱从人”的日子,成了后人眼里的“天府之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李冰父子从未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他们治水时,总是带着百姓一起干,一起观测水情,一起修堤筑堰。李冰还留下了“遇弯截角,逢正抽心”的治水口诀,不是居高临下地命令,而是手把手地传授,让后人知道该怎么和江水相处。后来我在二王庙看到李冰的塑像,他穿着普通的布衣,没有官帽,没有玉带,就像一个常年在江边劳作的老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百姓们为他立庙,不是因为他是太守,而是因为他实实在在地解决了百姓的难题,让大家能吃饱饭,能安稳过日子。这种“以百姓之心为心”的情怀,比任何政绩都更能流传久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站在江边,看着江水滔滔,突然就有了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仿佛能看见李冰带着二郎,在江边丈量水位,在工地上和百姓一起搬石头;能看见汛期时,百姓们站在飞沙堰旁,看着江水顺利溢洪,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能看见丰收时节,稻田里的农民捧着沉甸甸的稻谷,念叨着李冰的好。这两千多年来,岷江的水一直在流,李冰父子的故事也一直在传,从口耳相传到写进史书,从百姓的供奉到后人的敬仰,他们从未真正离开,而是化作了这江水里的一部分,化作了这平原上的每一寸沃土,化作了成都平原百姓骨子里的“安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的都江堰,早已不是单纯的水利工程。它是世界文化遗产,是国家5A级景区,每天都有无数人来这里参观。可当人们惊叹于工程的精巧时,更该记住的,是李冰父子的智慧与情怀——他们治水,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是为了政绩,而是为了百姓的生计;他们留下的,不只是一座水利工程,更是一种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哲学,一种“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担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风又起了,江水拍打着堤岸,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想,这大概就是李冰父子想听到的声音——是江水安澜的声音,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声音,是历史永远铭记的声音。站在这里,我忽然明白,真正的伟大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壮举,而是像都江堰这样,默默地滋养着一方土地,默默地守护着一方百姓,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与这片土地、这片人民融为一体,成为永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