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延中大绿地的葱茏绿意里,藏着一栋欧式建筑,她像一颗被时光精心包裹的珍宝,䇄立于花丛之间。恢弘的轮廓透着典雅庄重,待华灯初上,暖黄的光从窗棂溢出,整栋建筑便化作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这便是上海音乐厅,上海人心中的音乐圣殿,更是建筑界人士心目中的“上海的巴黎歌剧院”。</p> <p class="ql-block"> 这栋诞生于1930年的建筑,藏着一段不服输的往事。那时外商垄断着上海的电影与娱乐业,社会名流何挺然不愿看到让上海这片土地的艺术话语权旁落外人,便重金邀请了当时中国第一代留美建筑师范文照、赵深操刀设计,要建一座中国人自己的歌剧院。1930年底,建筑落成,定名“南京大戏院”。从此在上海的文化版图上,树立了属于中国人自己设计的艺术坐标。</p> <p class="ql-block"> 它的美,是刻在砖石里的古典韵律。作为典型的雷纳森式建筑,外墙下部是细腻的磨汰石,上部则用红釉褐砖勾勒出温暖的肌理,一粗一细间,藏着建筑师的巧思。正门上方,两根半圆形爱奥尼克壁柱与两根四分之一圆壁柱对称而立,撑起三开间的壁龛与圆拱形窗,窗上的横条浮雕与雕花屋檐轻轻咬合,让每一处线条都透着古朴的雅致。</p> <p class="ql-block"> 拾级踏上正门口的汉白玉台阶,指尖偶尔能触到石面细小的纹路,那是近百年时光留下的温度。六扇木框玻璃门后,是另一番天地。门厅中央,仿巴黎歌剧院的环抱式大旋梯蜿蜒向上,大理石柱廊环绕四周,白色柱身顶着鎏金的复合式柱帽,灯光斜斜打下来时,金箔的光泽会在地面映出细碎的光斑。旋梯从中间向两侧分开,像展开的双臂,引着人走向楼厅;二层的罗马复合柱组成立柱廊与券廊,廊顶的雕花穹空下,青绿色吊灯垂落,灯穗随穿堂风轻轻晃动,光影流转间,满是老巴黎的贵族气韵。常有老人牵着孩子的手,在旋梯旁驻足,指着柱身上的花纹轻声讲述:“当年你爷爷就在这听的音乐会。”</p> <p class="ql-block"> 千人演出大厅,是这座建筑的灵魂所在。16根赭色大理石圆柱合抱而立,柱身冰凉,却仿佛能传导过往的乐声。双层观众席里,二层靠近舞台的半圆形包厢贴着墙面突起,包厢的木质扶手被无数手掌摩挲得光滑,凑近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木料香。最惊艳的是那方穹顶——800多处金箔贴在“海上蓝”的底色上,镶嵌着精致的雕花,每当灯光熄灭、音乐响起,穹顶便化作璀璨星河,连观众呼吸的节奏都跟着慢下来。下方1185个海上蓝雕花座椅,弧线型的椅身刻着复古纹路,坐上去时能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支撑,仿佛连座椅都在配合着聆听。曾有小提琴手在谢幕时说:“在这里演奏,连琴弓都像被穹顶的光温柔托着。”</p> <p class="ql-block"> 最初的南京大戏院,以放映电影闻名,是上海最豪华的首轮影院之一。1934年,美国巨片《泰山巨人》在这里连映6个月,场场客满,胶片转动的“咔嗒”声里,藏着老上海的热闹。后来,音乐的种子在这里生根——20世纪30年代,远东闻名的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在此演出,铜管乐穿透空气时,连窗外的梧桐树都似在摇晃;此后这里便成了公共租界夏季音乐会的固定场地。1933年,钢琴家莫什维支的指尖落在琴键上,旋律从大厅飘到街上,引得路人驻足;1942年,小提琴家阿德勤的琴音里藏着乡愁,让台下不少游子红了眼眶;日本东京宝塚歌舞团的裙摆、大型乐剧《孟姜女》的水袖,都曾在这里绽放光彩;1946年春夏,梅兰芳率团连演13天,京剧的婉转与西洋乐的激昂,在这座建筑里交融,一票难求的盛况,成了老上海人难忘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 时光流转,它的名字也跟着时代变迁。1950年,南京大戏院更名为北京电影院,成为上海首家公私合营的剧院;1959年,建国十周年之际,第一届“上海之春”音乐会在此开幕,当《红旗颂》的旋律响起时,它正式换上“上海音乐厅”的名字,从此与音乐结下更深的姻缘。此后数十年,历届“上海之春”音乐会、国际广播音乐节都以这里为主要场地,国内外的音乐团体争相在此献艺,上海本地的艺术家也把这里当作成长的舞台——指挥家陈燮阳、张国勇,曾在这里对着空厅反复排练;歌唱家高曼华、胡晓平、黄英,初登舞台时的紧张与雀跃,都被这栋建筑默默记下。2001年,为庆祝建厅70周年,波兰国立肖邦音乐学院的音乐家在此连演12场,奏完肖邦全部钢琴作品,黑白琴键的起落间,开创了国内演绎世界音乐巨匠全集的先河。</p> <p class="ql-block"> 可这座艺术圣殿,也曾面临考验。1995年,延安东路高架修建,车流的喧嚣渐渐逼近,连厅内的乐声都似被蒙上了一层纱。为了留住这份珍贵的文化记忆,上海市政府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平移修缮。古稀之年的上海音乐厅,竟“迈着细碎的脚步”,在液压装置的牵引下,从人民广场南端的延安中路,缓缓移到金陵西路龙门路口的绿地中。66.4米的距离,它走了近一年,移到新址那天,不少老上海人扶着围栏守望,有人甚至带着鲜花,像迎接一位老友。当它在新址站稳脚跟时,人们知道,不仅是一栋建筑被留住了,更是上海人对音乐的热爱,被好好守护了。</p> <p class="ql-block"> 2011年,建厅80周年之际,上海音乐厅迎来15年来最大规模的修缮。工匠们坚持“修旧如旧”,用小刷子细细清理柱身的污渍,让原先的艺术浮雕重焕光彩;加厚的隔音走廊,把外界的喧嚣彻底挡在门外;最耗时的是修复那方“欧特碧之瞳”——技术团队架着相机,对穹顶每一寸都进行拍摄扫描,再逐块对比选色,最后用毛笔人工手绘,还原90年前的“海上蓝”;穹顶上的800多块金箔,更是挑选了最贴合原作的材质,细致粘贴,让大厅在灯光下愈发富丽堂皇。修缮后的首场“相·见”主题活动,无数乐迷涌来,有人摸着熟悉的座椅落泪,有人抬头望着穹顶久久不语,在熟悉的空间里,再次听见音乐与建筑共鸣的声音。著名指挥家陈燮阳曾说:“上海音乐厅的音质世界一流,除了维也纳金色大厅、阿姆斯特丹音乐厅、波士顿音乐厅这三家顶级场馆,它可以和任何音乐厅一比高下。”这话里,是对这座建筑的珍视,更是对它艺术价值的认可。</p> <p class="ql-block"> 如今,上海音乐厅依旧立在绿意里,门前的汉白玉台阶见证过无数脚步,有蹒跚的老人,有蹦跳的孩子,有穿着礼服的艺术家;厅内的穹顶依旧映着星河般的光,每当乐声响起,时光仿佛都会慢下来。它从1930年走来,历经电影的热闹、音乐的激昂,走过平移的奇迹、修缮的重生,早已不是一栋单纯的建筑——它是上海的音乐客厅,是几代人追逐艺术梦想的地方,更是一张永不褪色的城市名片,把上海人对音乐的热爱,刻进了时光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