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故居

光照人间

今天去了王羲之故居，这座藏在临沂老城深处的园林，仿佛把时光拉回了晋代。青瓦白墙，飞檐翘角，一走进来，喧嚣便被隔在了门外。这里是书圣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每一步都踏着历史的墨香。洗砚池边柳枝轻拂，仿佛还能看见少年王羲之日日习字、洗笔成池的身影。普照寺的山门静立一旁，虽只剩遗迹，却仍透出禅意幽深。我坐在五贤祠前的石凳上，想起那个“入木三分”的故事——原来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浮于表面的张扬，而是笔锋入骨的坚持。

故居的正门古朴庄重，黑底金字的匾额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石狮子蹲踞两侧，目光沉静，像是守了千年的文脉。我站在门前，忽然觉得这不只是一处景点，更像是一封写给后人的家书。门内那棵老树影影绰绰，斑驳的墙面映着光影，仿佛随时会走出一个执笔的少年，笑着对我说：“你也来写字吗？”

在一处岩壁前驻足，红字刻写的碑文苍劲有力，像被岁月点燃的火焰。石面风化得厉害，裂纹如墨痕四散，反倒添了几分豪气。树上挂着一条蓝布袋，随风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刚来过，留下未说完的话。我猜，或许是个练字的人，临走前把心愿系在了这里。这石头不说话，却记下了多少人对书法的敬意？

池边有座小亭，黑柱灰瓦，安静地倒映在水中。我坐在亭子里歇脚，看柳条扫过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开，像极了宣纸上晕染的墨迹。一只蜻蜓点水而过，惊碎了倒影，又很快恢复平静。忽然明白，王羲之当年写《兰亭序》，大概也是在这样的心境下——万物有序，心手相应，一笔落下，便是永恒。

竹林深处的小径铺着石板，脚下有些湿滑，是昨夜落雨的痕迹。竹叶沙沙作响，黄布条挂在枝头，上面写着“平安”“顺遂”之类的话。我走得慢，任风吹过耳畔，像有人在轻声诵读《快雪时晴帖》。这片竹林，或许也曾被右军走过？他是否也曾在某个清晨，看着露珠从叶尖坠落，忽然有了挥毫的冲动？

石桥横跨池塘，桥下荷叶田田，几尾红鲤穿梭其间。走过长廊时，阳光透过木格窗洒下，光影如字帖上的行楷，错落有致。远处孔庙的飞檐若隐若现，书声仿佛穿越时空而来。我扶着栏杆，想起王氏家训里那句“敦伦尽分，敬祖重文”——原来最好的教育，不是刻在墙上，而是融在这样的日常里。

长廊尽头，一排石碑嵌在墙上，金文熠熠，像是凝固的呼吸。我逐字读过，有《兰亭序》的节选，也有后人题写的感怀。指尖轻轻抚过碑面，凉意渗入皮肤，仿佛触到了那些执笔人的体温。他们未必都名留青史，但此刻，他们的字与心，都留在了这里。

洗砚池边最是清幽。一块大石上刻着“洗砚池”三字，水从石隙间潺潺流出，汇入池中。几条锦鲤在水中慢游，偶尔搅起一圈涟漪。我蹲下身，看水中倒影——天光云影，还有我自己。忽然觉得，所谓“洗砚”，不只是洗净笔墨，更是洗去浮躁。王羲之能成书圣，或许就始于这一池清水的坚持。

又见一座门楼，红灯笼高挂，檐下彩绘斑斓。石狮依旧威严，牌匾上的字却换了人间烟火气。我透过门缝望进去，院中绿意葱茏，一株老槐树撑起半片天空。这里曾是王家宅院，后来捐作佛寺，如今又归于园林。世事流转，唯有文化，像这屋檐下的风，吹了一代又一代。

池中白鹅悠然浮水，颈项弯曲如钩，竟与“永”字八法中的“趯”有几分神似。我笑了，想起王羲之爱鹅的故事——他说鹅颈转动如运笔，昂首挺胸似收锋。原来万物皆可为师。此刻的鹅，大概也想不到，自己正游在一段书法传奇里。

香炉立于庭院中央，青铜铸就，龙纹盘绕，炉顶的葫芦在风中轻颤。几位游客默默上香，烟缕袅袅升起，缠绕着屋檐的飞角。我站在一旁，没烧香，只是静静看着。这炉中燃的，或许不只是香火，还有人们对文化的虔诚。王羲之早已远去，但他的墨香，却在这片土地上，从未散尽。

又见一座青铜香炉，龙首昂然，目光如炬。炉前有人合掌默立，神情肃穆。我绕到侧面，看见炉身刻着一行小字：“书以载道，字如其人。”心头一震。是啊，写字不是炫技，而是修心。王羲之当年在池边挥毫，写的何止是字？分明是一生的风骨。

亭台临水而立，金饰在檐角闪烁，香炉静静置于前方。我坐在亭中，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试着临摹《兰亭序》的第一行。笔迹歪斜，远不及万一，但心却静了下来。远处有人吹笛，曲调清越，与风、与水、与竹叶声融为一体。这一刻，我忽然懂了什么叫“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秋意渐浓，庭院里的树叶泛黄，香炉在阴云下显得格外沉静。我最后一次走过那条石板路，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墨魂。王羲之故居不大，却装得下千年的文脉。走出大门时，回望一眼，那匾额上的字，在微光中仿佛仍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