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八十一回

陶俊石

红楼梦第八十一回占旺相芳园寻旧迹承家计稚子入家塾 时维孟秋，暑气渐消，晨风过处，大观园里的梧桐叶已先添了几分黄意。贾母因近日身子爽利，又念及园中许久未曾热闹，便命鸳鸯传话，叫王夫人、邢夫人并众姊妹来秋爽斋吃早饭，饭后同去各处走走。 紫鹃一早便伺候黛玉起身，见她对着镜中略施脂粉，脸色比前几月红润了些，心下稍安，一边为她系着披风带子，一边笑道：“姑娘今日精神竟好，昨儿夜里也没醒几次，想来是这秋凉天气养人。”黛玉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轻声道：“许是园子里清静，又没什么烦心事。只是不知宝玉今日来不来，前儿他说要去蘅芜苑看宝钗，别又耽搁了。”话音刚落，便见雪雁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食盒：“姑娘，这是袭人姐姐让小丫头送来的莲子羹，说刚炖好的，让姑娘先垫垫肚子，再去秋爽斋。”黛玉点头，接过羹碗，见莲子炖得绵密，还卧了枚红枣，知是袭人用心，便慢慢吃了小半碗。 这边秋爽斋内，贾母已先到了，正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由琥珀捶着腿。邢夫人、王夫人分坐两侧，邢夫人手里拿着柄团扇，慢悠悠摇着，笑道：“这园子也真是，一入秋便觉清爽，比屋里还舒服。前儿我那房里的婆子说，梨香院的桂树都要开了，等开的时候，定要摘些来熏香。”王夫人闻言，忙接话道：“嫂子若是喜欢，等桂花开了，我让人多摘些，分去各房里。只是近来园子里的婆子们越发懈怠，昨儿周瑞家的来报，说藕香榭的栏杆松了两根，至今还没修，回头我再去吩咐林之孝家的，让她们仔细些。” 贾母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见探春、迎春、惜春都到了，独缺宝玉和宝钗，便问鸳鸯：“宝玉和宝丫头呢？怎么这时候还没来？”鸳鸯忙回道：“回老太太，刚才小丫头来报，说宝二爷去蘅芜苑接宝二奶奶了，想来也就快到了。”话刚说完，便见宝玉陪着宝钗走进来，宝玉穿着件月白绫袄，外面罩着青缎马褂，脸上带着笑；宝钗则是一身浅紫绣折枝海棠的旗袍，头上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举止温婉。二人上前给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请安，贾母笑着招手：“快过来坐，再不来，早饭都要凉了。” 众人坐定，丫鬟们便摆上早饭，无非是粳米粥、鸡丝面，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如酱鸭、糟鱼、凉拌秋葵之类。贾母让众人用饭，又特意给黛玉夹了块蒸山药：“林丫头，多吃点这个，补身子。你身子弱，秋凉了更要仔细保养。”黛玉忙起身谢过，将山药慢慢嚼了，只觉软糯香甜。宝玉见黛玉吃得少，便又给她盛了小半碗粥，低声道：“多喝点粥，暖胃。”黛玉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接过粥碗。 饭后，贾母说要去园子里走走，众人便陪着她往外走。出了秋爽斋，顺着石子路往沁芳亭去，一路上只见草木虽有几分凋零，却也另有一番景致。迎春走在贾母身侧，手里拿着朵刚摘的野菊，轻声道：“老太太，你看这菊花，开得倒精神，比前儿开的那些还好看。”贾母笑道：“可不是嘛，这野菊虽不如园子里种的名贵，却多了几分野趣。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爱摘些野菊插在鬓边，如今老了，倒没那个兴致了。” 走到沁芳亭，贾母便在亭内的石凳上坐下，众人也围着她坐下。宝玉见亭外的溪水潺潺，想起往日和黛玉、宝钗、众姊妹在此联诗的情景，心下不免有些感慨，便对黛玉道：“林妹妹，你还记得前儿咱们在这里联诗，你说‘冷月葬花魂’，如今想来，倒有些应了这秋景。”黛玉闻言，神色微变，随即轻声道：“不过是随口吟的诗句，哪能当真。只是这园子，如今虽还热闹，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宝钗听了，忙打岔道：“妹妹别多想，不过是秋景易引人伤感罢了。前儿我让人在蘅芜苑种了些菊花，如今也开了，等会儿咱们去看看，定能让你心情好些。” 贾母见二人说话有些伤感，便笑道：“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丧气话。咱们今日出来，是为了散心，不是为了添愁。鸳鸯，你让人去拿些骰子来，咱们来玩占旺相的游戏，看看谁的运气好。”鸳鸯忙应了，让人去取骰子。不多时，小丫头便捧着个锦盒来，里面装着六颗象牙骰子。贾母先拿起骰子，笑道：“我先来占一占，看看咱们贾家日后的运势。”说罢，将骰子往石桌上一掷，只见六颗骰子落地，竟是五个六点，一个五点，众人都喝彩道：“老太太好运气！这可是上上签啊！”贾母笑得眼睛都眯了，道：“好，好，借你们吉言，咱们贾家日后定能顺顺利利的。” 接着，邢夫人、王夫人也依次掷了骰子，邢夫人掷了个中等的点数，王夫人则掷了个上签。轮到黛玉时，她犹豫了一下，才拿起骰子，轻轻一掷，只见骰子落地，竟是四个一点，两个两点，众人见了，都有些沉默。贾母忙笑道：“这点数也不错，虽不是上上签，却也是平稳的，林丫头日后定能平平安安的。”黛玉勉强笑了笑，道：“多谢老太太吉言。” 宝玉见黛玉心绪不佳，便接过骰子，道：“我来掷一掷，看看我和林妹妹的运气。”说罢，用力一掷，骰子落地，竟是六个六点，众人都惊呼起来：“宝二爷这运气也太好了！竟是满点！”贾母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宝玉有这运气，日后定能有大出息，也能护着身边的人。”宝玉听了，忙看向黛玉，见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心下才松了口气。 众人在沁芳亭玩了一会儿，贾母便觉得有些累了，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既然累了，咱们就先回去吧，别累着身子。”贾母点头，众人便扶着她往秋爽斋去。刚走到半路，便见贾政的小厮慌慌张张跑来，见了贾政（贾政因贾母相召，也在此列），忙跪下道：“老爷，家里来了位先生，说是前儿您托人找的，来教宝二爷读书的，现在正在外书房等着呢。” 贾政闻言，眉头一皱，随即道：“知道了，你先回去，让先生稍等片刻，我这就回去。”贾母听了，道：“是该让宝玉好好读书了，如今他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贪玩。这位先生是你精心挑选的，定是个有学问的，往后宝玉就交给先生，你也要多督促着些。”贾政忙应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分寸，定不会让宝玉荒废学业。” 众人送贾母回了秋爽斋，贾政便辞了众人，往外书房去。宝玉听说来了教书先生，心下不免有些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抗贾政的意思，便对宝钗道：“我先跟父亲去看看先生，你和林妹妹她们先回房，等会儿我再去找你们。”宝钗点头道：“你去吧，见了先生要恭敬些，别耍小孩子脾气。”宝玉应了，便跟着贾政往外走。 外书房内，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正坐在椅子上，身穿件青布长衫，头戴顶方巾，手里拿着本《论语》，正细细翻阅。见贾政进来，老者忙起身行礼：“晚生张岱，见过贾大人。”贾政忙扶起他，笑道：“张先生不必多礼，久闻先生学识渊博，今日能请到先生，实乃宝玉之幸。”张岱道：“大人过奖了，晚生不过是略通文墨，能为贾公子授课，已是晚生的荣幸。” 二人坐下，丫鬟奉上茶来，贾政道：“宝玉这孩子，自小娇生惯养，性子有些顽劣，读书也不用心，往后还请先生多费心，严加管教，若他有什么不听话的地方，先生尽管责罚，不必顾忌。”张岱道：“大人放心，晚生授课，向来注重因材施教，贾公子天资聪颖，只是心思尚未放在读书上，只要加以引导，日后定能有所成就。” 正说着，宝玉便走了进来，见了张岱，忙上前行礼：“学生宝玉，见过张先生。”张岱仔细打量了宝玉一番，见他眉清目秀，举止文雅，便笑道：“贾公子不必多礼，往后你我便是师生，你要用心读书，不负大人和我的期望。”宝玉应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贾政见二人见过礼，便对张岱道：“张先生，今日天色不早了，您一路辛苦，我已让人收拾好了客房，您先歇息一日，明日再正式授课。”张岱道：“多谢大人安排，晚生多谢大人。”贾政又吩咐小厮，将张岱送到客房歇息，随后便对宝玉道：“明日起，你每日一早便来外书房读书，不得迟到早退，也不得再像往日那样，总往园子里跑，若让我知道你荒废学业，定不饶你。”宝玉忙应道：“父亲放心，学生明日定准时来读书。” 贾政满意地点点头，便让宝玉回园子里去了。宝玉走出外书房，心里虽有些不情愿，却也知道贾政是为了他好，便慢慢往大观园走去。刚走到沁芳闸桥，便见黛玉和紫鹃迎面走来，黛玉见了他，忙问道：“你去见先生了？先生是什么样子的？好说话吗？” 宝玉走上前，笑道：“先生姓周，哦不，姓张，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看着倒挺和善的，就是不知道教书严不严。父亲说，明日起我就要去外书房读书，不能总往园子里跑了。”黛玉闻言，神色微黯，随即道：“读书是正经事，你是该好好读书了，只是也别太累着自己，每日记得按时吃饭、歇息。”宝玉点头道：“我知道，林妹妹放心，我有空还是会来看你的。” 二人站在闸桥上，说了一会儿话，紫鹃见天色渐暗，便提醒道：“姑娘，宝二爷，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不然屋里该着急了。”黛玉点头，对宝玉道：“那我先回潇湘馆了，你也早点回怡红院吧，明日还要早起读书。”宝玉应了，看着黛玉和紫鹃走远，才转身往怡红院去。 回到怡红院，袭人早已让人准备好了晚饭，见宝玉进来，忙迎上去：“二爷回来了？先生见过了？明日就要去读书了，我已把你常用的笔墨纸砚都收拾好了，就放在外书房的桌子上，你明日直接去就行。”宝玉坐下，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道：“见过了，先生看着倒和善。只是往后不能总在园子里玩了，心里竟有些不自在。” 袭人笑道：“二爷这话说的，读书才是正经事，你如今也长大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贪玩。老太太和老爷都盼着你能有出息，将来继承家业，你可不能让他们失望。”宝玉听了，也知道袭人说得对，便不再说话，慢慢吃起饭来。 次日一早，宝玉便被袭人叫醒，洗漱完毕，吃了早饭，便带着小厮往外书房去。张岱已在书房等候，见宝玉来了，便让他坐下，拿出《论语》，道：“今日咱们先从《论语》开始，你先把‘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一章读一遍，我听听你的声音。”宝玉忙接过书，轻声读了起来，声音清朗，张岱听了，微微点头，道：“读得不错，只是有些地方语气不对，再来一遍，注意体会句子里的意思。” 宝玉便又读了一遍，这一次，他特意放慢了语速，仔细体会句子的含义，张岱听了，满意地道：“很好，这就对了。读书不仅要读准字音，还要理解句子的意思，这样才能学有所成。接下来，我给你讲解这一章的意思，你要仔细听，不懂的地方就问。”宝玉忙应道：“学生知道了。” 张岱便开始为宝玉讲解《论语》，从“学而时习之”讲到“有朋自远方来”，讲解得细致入微，还结合了一些历史典故，宝玉听得十分认真，偶尔有不懂的地方，便举手提问，张岱也耐心地为他解答。不知不觉，一上午便过去了，小厮送来午饭，二人吃过饭，歇息了片刻，便又开始授课。 下午，张岱让宝玉背诵上午讲解的内容，宝玉竟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张岱十分高兴，道：“贾公子天资聪颖，只要用心，日后定能成为栋梁之才。明日咱们继续讲解《论语》，你今日回去后，把今日学的内容再复习一遍，明日我要考你。”宝玉应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回去后定好好复习。” 傍晚时分，宝玉才从外书房回到怡红院，袭人见他回来，忙迎上去：“二爷回来了？今日学得怎么样？先生没责罚你吧？”宝玉笑道：“先生没责罚我，还夸我学得好呢。今日学了《论语》，先生讲解得很细致，我也听懂了不少，往后我要好好读书，不让父亲和老太太失望。”袭人听了，十分欣慰，道：“二爷能这样想就好，我这就去给你准备晚饭，你累了一天，也该好好歇歇了。” 宝玉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想起今日在书房的时光，虽有些辛苦，却也觉得充实。他拿出今日学的《论语》，坐在灯下，仔细复习起来，偶尔有忘记的地方，便翻看笔记，直到夜深，才在袭人的催促下歇息。 这边王夫人听说宝玉今日读书认真，心里十分高兴，便去秋爽斋告诉贾母。贾母听了，笑道：“好，好！宝玉终于懂事了，这张先生果然有办法。往后你要多照看宝玉，让他好好读书，别让园子里的姊妹们总找他玩，耽误了学业。”王夫人应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分寸，定不会让宝玉耽误学业。” 其一·红楼新章感怀 宝黛情牵八十回，新章又启韵尤巍。塾中稚子攻经史，园里残花泣露晞。一纸痴言书未尽，满庭秋意梦将违。红楼多少伤心事，且向新篇觅迹追。 其二·笔底红楼续梦 曹公妙笔韵尤长，续写新章意未央。稚子塾中磨砚墨，佳人馆里泣残妆。情痴总被凡尘误，缘浅终随逝水茫。且把闲愁凝笔底，再将旧梦谱清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