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床杂记——关于养老的观察与思考

暮成雪

美篇名：暮成雪

美篇号：7989105

上海的老龄化，在我们这代人身上，已经得到完整的体现，奔波在前往医院的路上，体会尤为深刻。以亲历者的感受加旁观者的冷静观察思考，无法回避这代人面临的终极课题，落笔写下这篇文字。

这个国庆，忙乱不堪，无他，因为家中老人生病住院了。

9.25日中午突接来电，98周岁的老爸腹疼不止，不肯吃饭。立即转告住在附近的妹妹，让她先行，我随后到。

进医院检查后，立马送入了急诊监护室，判断为急性胰腺炎复发，四年前因此病住院过，检查发现胆结石和胰头部位有明显病灶，五项指征已有四项显现。医生一看老爷子的年龄和症状，感觉预后很严重，要家属做好思想准备。因高龄风险我们家属提出尽量保守治疗，相应措施可以用上。因监护室家属不能陪床，我们在办妥一切住院手续后，按要求每天下午报到，办理诸如缴费，送各种用品等杂事，其他只能指望医护人员，祈祷老爸能平安度过此劫。

医护人员说老爸在三楼急诊监护室里表现还不错，很配合医生治疗，三天后病情有所缓解，老爸从监护室转入四楼急诊综合内科病房。

转病房的次日，我很早就去了医院，看到老爸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十分震惊，立即问询护工，她说夜里老爸很烦躁，不停撕扯身上的管线，这些下意识的挣扎，拉扯掉了胃管和留置针，血溅四处，一片狼藉，无奈下护工只能将其“囚禁”住了。

因治疗需要，老爸身上加了N道“绳索”，有呼吸机、胃管、心电图、尿管、输液针，腹部还要用皮硝辅佐，以析出体液～～这真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治疗过程，当胰腺停止工作，胃酸和胆汁的渗出会腐蚀内脏，所以必须清理消化道的残留物，而这个过程让病人非常痛苦。难怪一贯清醒理智的老爸这次会如此不配合。

护工阿姨说，你若是守在旁边，不让老人乱动，就除去束缚。我心痛不已，当然立即同意，马上解除了手脚的绳索，让他轻松一点。半昏迷中的老人显得十分烦躁，颤抖着一直在拉扯身上的管子，我忐忑着一直盯住怕出意外，帮他用棉签蘸水涂擦干涸的嘴唇，轻抚因束缚不适的四肢，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舒缓一些。

自己则无瑕顾及喝水吃饭，生怕一错眼他就会挣扎闯祸，发生意外。

因未带被褥，无法陪夜，待到晚上八点让老爸服用了安眠药后安静睡熟，我才离开病房回家。

岂料次日早上接到妹妹信息，老人在病房与护工大闹，愤怒要投诉医院，请律师控告护工虐待老人，把夜班医护人员折腾的人仰马翻～～

据在医院工作的外甥女分析，老爸这是患了应激谵妄症，据说进入ICU重症室治疗的病人，有30%以上会有上述症状。此刻的老爸如恐惧无助的小孩，烦躁不安，紧张惶恐，身体一直颤抖，说一些话已经词不达意。无奈在请了护工的前提下，为让老人有安全感，我们姐妹俩开始24小时轮值。

幸好老爸长期锻炼，体魄健康，思维敏捷，身体底子不错。此次也算是有惊无险，恢复得较快。经医生的有效治疗，各项指标逐渐好转，抗拒与恐惧状态在我们全天候陪护下也日间缓解，十天后，医生通知可以出院了。

这个国庆节，我们几个直系亲属就是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度过的。

说说守在医院陪护病人的感受吧。

这个病房是急诊内科综合病室，五张床位，收治的都是高龄病危老人。平均年龄在85岁以上。因老爸的急性胰腺炎的凶险及谵妄症状，情况比较特殊，需要全天候守护，夜里无形中就成了“候补护工”，这也为我观察病危老人生态现象提供了机会。

右手边的床位，经历了一轮替换，右边邻床的前一位阿姨，79岁，也是胰腺炎，症状比老爸要重，已经住院20天，好好坏坏反复腹痛和发烧，20天水米未粘牙，据说转护理院后还要禁食一个月，非常受罪～～

这个阿姨出院后，进来了一位百岁老人。老太太已经102岁了，居然有六个儿子一个女儿，且六个儿子都非常孝顺，自老伴去世后就由六个儿子轮流赡养老妈，送进医院那天非常壮观，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四个儿子和媳妇都到了 ，简直可以用兵强马壮来形容。

和陪护的儿子聊天，他说是老四，正好是他轮值期间，对老太太的护理非常精心，一天三顿都是家里做好带来，早上一杯牛奶，一个鸡蛋，一个豆沙包子，边哄边喂，居然都能吃完。午餐和晚餐也是荤素搭配做好带来医院，用医院的粉碎机搅碎后，一勺一勺喂老人服下，因为长期营养到位护理得当，百岁老人皮肤白皙，唇红齿白，虽眼睛已失明，依然看上去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我不禁心中赞叹，有这么多的孩子且都十分孝顺，还都是儿子在亲手打理老人的一日三餐，实属罕见。

依次推理，这个家族颇有文化底蕴，且家境富裕。

果然，老太太一家世代行医，伤科。几个儿子也多为医生教师，最大的八十多了，最小的67岁，都健健康康～～

我们离开时老太太还未出院，毕竟年纪大了，身上有皮肤癌病灶，两侧臀部都有褥疮，护工每晚深夜都要帮她翻身两次，唯有此时老太太才会哀哀呼痛～～儿子说因为褥疮护理问题，这次出院后也要送护理院了。

左边床位前一位病患是个86岁的老伯，胖胖的，较肥硕，思路清晰，因突发不明原因的肠道出血而住院，三个年龄70左右的女儿轮流看护，国庆前夕转去了护理院。

同日住进来的是位86岁的老太太，慈眉善目，一脸福相，是由儿子送来的，据说她曾经是街道工作的书记，事业编，曾经也是能人一枚。因突发脑梗从养老院转来，儿子说在ICU时因无人陪伴非常恐惧，导致思维混乱了，转病房后脑子是半清醒状态，口齿不清。

半夜里，这位老太太一直哼哼唧唧叫人：阿姨，阿姨～～国庆期间，病房医生护工都少，这个病房只有我陪夜，随即充当了义工，听到动静就起身帮忙，譬如把床位放低；太热了要把被褥掀掉一层；问几点了？叫阿姨要大便了～～意识迷糊时会哀哀喊儿子的名字，让人给儿子打电话～～

曾经职场里的女强人，垂暮之年仿佛变成了缠人的稚童，看着她的那种惶恐不安，也让人心疼和无奈。

对面15床是位80岁左右的66届高中老知青，青浦区某中学的生物教师。因肠梗阻急诊住院，国庆期间急诊入院，暂时只能保守治疗。老太太很瘦削，很硬气，白天她先生会来陪伴，晚上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好几天不能进食了，也安然若素，不麻烦别人。一次我无意中和她聊了几句，发觉她很想聊天倾诉，她说出身于青浦书香门第，数代都是清贵人家，因出身问题吃过不少苦，好在后来上了大学，当了老师。前几年查出来患了血液癌， 治疗算是及时，后来又转移到淋巴等，数度手术治疗，却依然自律坚强。

她女儿也是老师，还有年幼的孩子要照顾，所以能来护理的人手很少。这位老师的康复路走的很艰难。

对面14床是最凄凉的一位老人，已经九十多岁了，看上去已经是风烛残年，很少有动静，一直张着嘴很勉强的大口喘息着，安静又寂寥，如风中瑟瑟的残叶，不知何时飘落。护工说他家人身体不好，几乎很少有亲属来探访。

百岁老人的小儿子一天来陪伴老妈，聊天说起孝顺儿子可能只延续到我们这一代，下一代的观念都不一样了，估计很少能做到耐心陪伴到终点。他无奈又戏谑地努努嘴朝向14床：“估计我们走到最后就是这样的下场”

我笑：走着瞧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届时如果脑子清醒，就自己做主；若脑子糊涂了，已不知世事，那也就无所谓了，怎样不是一辈子？

老爸出院后如何护理是很大的问题。胰腺炎容易复发，且很凶险，出院后的饮食护理是重中之重。

借鉴几位病友家属的做法，多是送到护理院去的。在老爸快痊愈时，我们咨询了主任医生，他了解我们的担忧，很爽气的愿意帮忙联系护理院，并建议可以先行去看看了解一下。

护理院不小，有两栋楼，管理很规范，观感不错，小红书上的口碑也很好。回去几人一商量，并征求了老爸的意见，一致决定到护理院住一阶段，调理保养，确保身体稳步康复。

10月5日老爸出院，顺利转入护理院，过渡很平稳。至此，一直坚持绝不去养老院的老爸接受了护理院的生活，感觉比较满意，说以后若落单了，就在护理院这样好好过，也很不错。

第一次和护理院打交道，有了较直观的认识，当高龄老人失能之后，子女难以承担艰巨的护理任务，即使请了保姆也无法达标，这几年我们一直为两位老人的养老问题在折腾，住家保姆的各种问题让家人疲惫不堪。

对老人的治疗护理，医院、护理院、养老院各有侧重，这些专业机构也算是给人生归途提供了不同的选项。

二十年前我的舅舅在失能后送进了远郊的养老院，那时的养老院很简陋，老人无法得到周全的照顾，房间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每次去看他，失去语言能力的舅舅都会默默流泪，当时还在上班的我尚不能体会失能老人的凄苦，总是劝他接受现实，放平心态，好好配合，岂料最终的结果是，舅舅在护工失当的强行喂食下，食物误入气管，舅舅是呛死的，这给我们留下了永远的伤痛，也许这也是老爸坚决不去养老院的原因。

现在的护理院，设施齐全，制度完善，管理规范，护工配备比例合适，护理服务更人性化。伙食是经营养师精心搭配的，根据不同的需求如对忌油腻等有AB两套选择，有正常餐，半流质和全流质三种形态，小量多样，每周食谱不重样～～，护理院这些改善让老人们得到比在家庭更周全的护理，也不会动不动让家属来回折腾，这些服务令不堪其重的家属子女如释重负。

当然，先决条件是要有相对的经济基础，我们入驻的这家护理院，每月基本费用在7000～9000左右，上海中等收入的家庭应该能够接受。

令我感慨的是，暮年正向我们走来，路径愈来愈清晰，身边的老人也好，我们自身也罢，都将面临选择。还是要感恩时代，虽然城市环境悄悄发生很多变化，社会配套设施也在不断完善，护理院养老院人性化的升级换代，更注重让老人和家属体会到满意和舒适。

有了选择，更挑战经济实力。在老龄化的当下，人工服务愈来愈昂贵，想要更好的服务，就要有足够的金钱储备，唯此，才能让你保持基本的体面和尊严。

据亲戚说，台湾老人安养比较成熟，他们做过统计，人生最后阶段，从需要陪伴照顾到走完人生路，平均需要八到十年，这段路会愈来愈艰难。若没有这些前期准备，暮年阶段就是凄风苦雨，狼狈不堪。

如何养老这个课题，终于露出了獠牙，无论如何小心翼翼，左遮右挡，还是无法回避。我们的长辈，有多子女维持陪伴，已经十分辛苦。我们自身，也进入老龄阶段，独生子女已经进入无法应对数位老人失智失能的狼狈局面，而当下年轻人不婚不育的人生态度更令人不解，他们的未来难道指望机器人？

前路漫漫，凄风苦雨即将来临，朋友，你做好准备了吗？

文中配图选自网络和AI，感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