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秋韵

英雄杀

南国的秋，总是来得骤然，仿佛一夜之间，暑气便被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冷雨涤荡殆尽。那冷是浸入骨髓的，带着湿漉漉的缠绵与刁难，风里夹着雨，雨里裹着寒，逼得人只能蜷缩在屋里，从窗玻璃上朦胧的水汽里，企盼一个清朗干爽的秋日。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过江河山峦，落到那记忆里的北国。

　　北国的秋，是干冷的。那冷，像一把明晃晃的磨得极锋利的刀子，闪着阳光的碎金。它凛冽地贴上来，却不黏腻，只让你觉得脸颊微微一紧，精神反倒为之抖擞。湛蓝的天空总是那般高远，那般晴朗，是一种近乎傲慢的敞亮。即使北风呼啸过耳畔，可阳光依然毫无遮拦地倾撒下来，照得万物轮廓分明，光影清澈。是啊，深秋的天，是万里无云的。那天蓝得那么纯粹，那么彻底，像一块巨大无瑕的蓝宝石，又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清冷的湖泊。它不言不语，却以其绝对的澄澈，镇住了这人间所有喧闹而斑斓的色彩。

　　站在这样的风与光里，你不由得要挺直了腰板，深深地吸气，仿佛连肺腑都被这清冽洗涤得透明了。心情，是无论如何也阴郁不起来的，只觉得天地宽阔，一身轻快，让你怎能不想四处溜达溜达看看周遭的风景。

　　我漫步在北师大校园的角角落落去寻秋。原本以为那深深浅浅的黄多少有些单调，只见一树树圆硕饱满的山楂，红得像是要滴下玛瑙的汁液，累累地缀在枝头。那是沉寂了整个夏天才迸发出的热情。秀气娇小的海棠果，也在澄黄的果皮上渐次染上了红晕，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鲜亮。低矮的枫树如一丛丛燃烧的烈焰，高大的梧桐一改碧绿的模样，换上了色彩斑斓的秋装。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树叶，有酒红，有绛紫，有明黄……甚至每张小小的叶片上也呈现出从深绿，到浅黄，到绯红，再到赭石的悄然过渡。

　　若说风骨是北国之秋的肌理，那敷在这片北国大地上的色彩，便是它惊心动魄的华章。而这秋色图卷里，最叫人惊叹的笔触，莫过于银杏了。

　　北师大海淀校区的那条银杏大道，入秋后，便成了一条金色的河流。树冠、半空、地面，一片片的，一树树的，一道道。那黄，不是萎靡的枯黄，是明亮的、纯粹的、像熔化的金子一般的黄。待到西风一起，它们便簌簌地飘落，不带一丝留恋。四处纷飞的银杏叶，宛若金色的小蝴蝶，成群成片，时而翻飞，时而停憩。不一会儿，便将整条路铺成了一条松软的、厚甸甸的黄金毯。走在上面，脚下是沙沙的脆响，头顶是筛落下的、斑驳的阳光，四周是流动的金色光晕，人仿佛也成了这童话里的一部分。

　　最为绝妙的是你到天桥地铁出口，随着自动扶梯缓缓升起，一小片亮色从出口的方框里探进来，然后，那亮色迅速扩大、漫溢，最终“哗”的一下，充满了你整个视野——那是一排高大巍峨的银杏树，通体金黄，亭亭如盖，就那样毫无预兆地、辉煌地矗立在湛蓝的天幕下。那一瞬间的惊叹，是无法言喻的，仿佛整个北国之秋的精华，都以这样一种仪式为你加冕。

你看，路旁的绿化带都会让端坐在公交车中的你眼前一亮。它不再是夏日单一的绿，错落搭配的乔木、灌木与矮株，呈现出深绿、暗红、明黄交织的锦缎，厚重地叠起。更有北海的菊花，一团团，一簇簇，在已然凛冽的空气里争奇斗艳。她们开得那般不管不顾，那般灿烂辉煌，仿佛要在严冬来临前，将所有的生命力一次燃尽。若到郊外的八达岭，放眼望去，不再是“层林尽染”那般文雅的词句可以形容。群山遍野，气势磅礴，那是一片奔腾的、燃烧的色彩的海洋，像花丛，却远比任何细碎的花丛更要宏大，更要震撼人心。这真是一位豪放的画家，将调色盘上所有暖意的颜料都纵情地挥洒在北国的秋天里。这色彩，是经历过大半年的积淀与风沙洗礼的，厚重而浓烈，是一种沉甸甸的五彩缤纷。 北国的秋与南国的春，虽同为色彩的盛宴，其精神气质却截然不同：春日的缤纷是羞涩而稚嫩的，如同少女脸颊的绯红，带着试探与慌张，那新芽的绿、桃花的粉，似浮在表面的薄纱，是生命初醒的浅唱；而秋日的绚烂则是一位历经沧桑的哲人，那漫山遍野的红与金，是经过整个春夏的日光曝晒、雨水浇灌、雷电压迫后凝结成的生命精华，它厚重浓郁，仿佛每片叶子的脉络里都沉淀着光阴的故事，美得从容不迫、深刻磅礴。正如一时的才华迸发或如春花夺目，但唯有经过岁月的积累、挫折的洗礼，方能淬炼出秋色般凝重可靠的内蕴。那植根于灵魂深处的沉稳与丰厚，才耐得住品味，彰显出生命的质感。 南国深秋的湿冷里，人只能困于室中；而在北国的秋天，我们却依然可以推开门，走入这广阔而美丽的自然，让身心都被这干爽的风、澄澈的光与厚重的色彩所充满。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我爱这北国的秋。爱它的风骨，更爱它那慷慨的、厚重的、五彩缤纷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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