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附条件付款”之困，走独立发展之路》——建筑中小企业破解“总包方白手套”困境的法律与实务探析 文/秦岭之子

秦岭之子

　　摘要：在建设工程领域，大量建筑中小企业为生存发展，常以“挂靠”、“借用资质”、“内部承包”等形式依附于总包方，实际承担具体施工任务，却因不平等的合同条款（尤其是将总包方从业主处获得工程款作为支付前提的“附条件付款”条款）而陷入被动地位，沦为总包方的“白手套”——即风险的实际承担者与利益的被动接受者。

本文以一起典型的“附条件付款”纠纷案例为切入点，深入剖析建筑中小企业面临的法律困境，并从合同谈判、履约管理、法律维权及行业协同四个维度，提出一套旨在帮助其破解困境、提升主体地位的可行方案。

关键词：建筑中小企业；附条件付款；白手套；合同风险；债权保障；民法典

一、问题的提出：从一纸“回复函”看中小企业的现实困境

案情简介：甲方（发包方）：H硅砂有限公司将A石英岩矿矿山地质环境治理恢复工程发包给乙方（承包方）D工程建设有限公司施工。合同总价人民币200万元（含税）。承包方式为固定总价包干：即包工、包料、包设备、包安全等方式一次性包干，市场价格波动等风险均由乙方承担。乙方需全额垫资施工。工程款支付条件是“工程结束并通过政府方验收合格后，待甲方拿到政府的该矿山全部退补款后支付90%”……乙方履行了合同义务，并经过政府验收合格工程交付使用后，甲方一直未付工程款。乙方无奈之下发去了一份律师函，甲方出具了《回复函》，明确表示以“背靠背”条款具结支付。

在《A石英岩矿矿山地质环境治理恢复工程合同》纠纷中，承包方D工程建设有限公司的处境极具代表性。其已按约完成工程并通过政府验收，但发包方H硅砂有限公司却依据合同第五条第2款——“待甲方拿到政府的该矿山全部退补款后支付工程总价的90%”——拒绝付款。

案涉《回复函》清晰揭示了D公司的“白手套”困境：

1,法律地位虚化：D公司是实际施工方，投入了人力、物力、财力，但其核心债权（工程款）的实现，却不取决于自身履约情况（已验收合格），而取决于一个与己无关的第三方行为（H公司能否从政府拿到退补款）。这使得其法律上的债权请求权处于高度不确定状态。

2,风险承担错位：合同明确要求D公司“全额垫资施工”，承担全部安全、质量、工期及地方协调风险。这意味着项目的主要风险已由D公司承担，而H公司作为总包方/业主，却利用优势地位将自身应承担的业主方支付风险（如政府退款延迟或落空）转嫁给D公司。

3,议价能力缺失：在签约阶段，中小企业为获取项目，往往缺乏对等谈判能力，难以拒绝此类显失公平的“附条件付款”条款，为日后收款难埋下伏笔。

这种“干活者无权收款，收款者无需干活”的模式，使中小企业实质上成为了总包方的“白手套”：前者是法律风险与经营风险的“防火墙”，后者则坐享项目利润而无即时支付压力。这不仅严重损害了中小企业的合法权益，也扰乱了建筑市场的正常秩序，更与《民法典》倡导的公平、诚信原则相悖。

二、困境的根源：法律风险与商业弱势的叠加

中小企业陷入“白手套”困境，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不平等的合同条款：附条件付款的法律陷阱

如案例所示，“背对背”付款条款是核心陷阱。根据《民法典》第一百五十八条，民事法律行为可以附条件。然而，当所附条件（总包方收到业主款项）的成就与否完全取决于第三方（业主）甚至总包方自身的行为，且与承包方（中小企业）的履约行为无关时，该条款的公平性存疑。若总包方怠于向业主行使债权，甚至恶意阻止条件成就（如不积极申请退款），根据《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九条（“附条件的民事法律行为，当事人为自己的利益不正当地阻止条件成就的，视为条件已经成就”），中小企业可主张权利，但实践中举证极为困难。

（二）中小企业自身的局限性

1,风险意识薄弱：重业务开拓，轻合同审查，对“附条件付款”等条款的长期危害认识不足。

2,法务能力不足：缺乏专业法律顾问，在合同谈判和履约过程中无法有效识别和规避风险。

3,融资渠道狭窄：对“垫资施工”的承受能力弱，一旦回款延迟，极易陷入资金链断裂的危机。

（三）建筑市场生态与监管难题

1,买方市场格局：项目资源稀缺，总包方处于强势地位，中小企业为求生存往往被迫接受不利条件。

2,“挂靠”模式盛行：许多中小企业通过“挂靠”有资质的大型企业承接业务，这种不合规的模式使其法律地位更加尴尬，维权基础薄弱。

3,工程款支付保障机制落实不到位：尽管国家层面推广工程款支付担保制度，但在具体项目，特别是中小型项目中，覆盖面和执行力度仍有待加强。

三、破局之道：构建事前防范、事中控制、事后救济的全流程防线

破解“白手套”困境，需要中小企业转变思路，从被动接受转向主动管理，综合运用法律、商业等多种手段。

（一）事前防范：强化合同谈判与审查，筑牢第一道防线

1,坚决修改“附条件付款”条款：这是治本之策。谈判中应力争将付款条件与自身履约行为（如验收合格）直接挂钩，而非与总包方的收款情况挂钩。可提出的替代方案包括：

a,设置刚性付款节点：如“工程验收合格后XX日内支付至合同总价的XX%”，将付款时间具体化。

b,增加“视为已收款”条款：如约定“若因总包方原因（非承包方原因）导致业主款项未在验收合格后X个月内支付，视为总包方已收到业主款项，总包方应在Y日内向承包方支付相应工程款。”

c,限定背对背付款的适用范围和期限：如确需接受，应明确该条款仅适用于因业主方破产等特定原因导致的支付不能，并设定一个最晚付款期限（如验收合格后1年），逾期无论总包方是否收到款，都必须支付。

2,引入工程款支付担保：积极要求总包方提供独立的银行保函或保险机构担保函。这是《保障中小企业款项支付条例》和《工程建设领域农民工工资支付规定》所倡导的利器。一旦总包方违约，中小企业可直接向担保方主张权利，极大降低收款风险。

3,完善合同细节：明确约定工程变更、索赔的程序和时限；提高预付款比例；约定明确的逾期付款违约金标准（日利率），且违约金标准应高于总包方的融资成本，以形成有效约束。

（二）事中控制：加强履约过程管理，固定关键证据

1,严格履行合同，确保质量工期：避免因自身违约给总包方留下拒付的理由。案例中D公司妥善保管《工程验收意见表》即是成功维权的关键证据。

2,建立规范的履约文书体系：所有指令、变更、会议纪要、进度确认、催款通知等均应以书面形式留存，并由对方签收。特别要定期以书面形式（如工作联系函）向总包方确认工程进度和应付工程款金额，形成有效的结算文件。

3,动态评估风险，及时主张权利：一旦发现总包方出现财务困难或业主付款异常，应立刻启动预警，通过发送律师函等方式正式主张权利，中断诉讼时效，并为可能的诉讼积累证据。

（三）事后救济：善用法律武器，果断维权

当协商无果时，应果断采取法律行动。

1,灵活选择诉讼策略：

a,主张条件已成就或视为成就：如案例所示，可收集证据证明H公司对获取政府退补款消极不作为，依据《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九条主张其“恶意阻止条件成就”，视为付款条件已成就。

b,主张格式条款无效或显失公平：若“附条件付款”条款是总包方提供的格式条款，且未予提示说明，可依据《民法典》第四百九十六条、第四百九十七条主张其不成为合同内容或无效。亦可依据《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一条关于显失公平的规定，请求法院或仲裁机构变更或撤销该条款。

c,行使代位权：在总包方怠于行使其对业主（或上游付款方）的到期债权，影响自身债权实现时，可依据《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五条，向人民法院请求以自己的名义代位行使总包方对业主的债权。这是打破“背对背”付款壁垒的强有力手段。

2,充分利用政策性工具：向项目所在地的清欠办、住建部门等投诉举报，利用政府力量施压。特别是在政府投资或国企项目中，这一途径往往效果显著。

（四）长远之计：提升内生动力与行业协同

1,中小企业自身要“强身健体”：提升专业资质、技术水平和管理能力，打造核心竞争力，从“价格竞争”转向“价值竞争”，逐步提升议价能力。

2,探索合法合规的合作模式：逐步减少直至杜绝“挂靠”，转向合法的专业分包、劳务分包或组成联合体投标，明确自身的法律主体地位。

3,发挥行业协会作用：建筑行业协会应加强对中小企业的培训和指导，发布合同示范文本，建立纠纷调解机制，集体发声抵制不公平的合同条款。

总之，建筑中小企业破解“总包方白手套”困境，是一场关乎生存与发展的斗争。案例中D公司的遭遇绝非孤例，其《回复函》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整个行业的痛点。破解之道，关键在于告别被动依附的旧思维，树立以法律为盾、以管理为剑的风险防控意识。通过事前在合同源头争取公平条款、事中在履约过程固化债权证据、事后果断运用法律武器维权，并辅以自身实力提升和行业生态优化，广大建筑中小企业方能逐步摆脱“附条件付款”的枷锁，破除“白手套”的魔咒，走向健康、独立、可持续的发展道路，最终为中国建筑业的高质量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2025.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