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通班写作第五课（句法 第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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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法课 第三节

通过上次的句法课，我们对句式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和认识。

这一课，我们一起来看看，在现代白话文中如何使用句法。

曾有人说，古人做诗填词在意字数，可以理解。在骈文、赋，甚至散文中，也数字数，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文言文。但现代白话文呢？不用在意句子的字数吧。

现代白话文，从新文化运动开始，但是那一代的诗人、作家，只要上过私塾，都是学过句法的。写作时，不用一个字一个字地数，而是在无意识中使用各种句式，以及句式组合。这曾经是写作的基本功。

鲁迅、胡适、周作人、茅盾、徐志摩、朱自清、林徽因、施蛰存、汪曾祺、张爱玲，至少他们都是学过的，所以他们在写白话文时，也有意无意地将句法融入其中，使得文字简洁洗练闪耀。

来看一段张爱玲的文字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

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

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地说了一声：“呃，你也在这里呀？”

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爱》张爱玲

这段文字中有没有运用句法呢？

再来看一段汪曾祺的文字

我曾经说过，我愿意写一本戏，用最平常的字，用最平常的句子，写平常的人，平常的事。我不能站在一个高高的地方，指手画脚，我要蹲下来，和他们一样高，和他们闲话。我想把生活的诗意，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出来。我相信，真正的诗意，就藏在那些被我们忽略的日常角落里，一草一木，一餐一饭，皆有情致。

——《人间草木 西山客话》汪曾祺

这一段文字中的句法，是不是能看出一点点点了？

不过，绝大多数当代作家却是不懂句法的。余华和刘震云是代表。

看看余华的代表作——《活着》的开头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那一年的整个夏天，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荡在知了和阳光充斥的村舍田野。我头戴宽边草帽，脚上穿着拖鞋，一条毛巾挂在身后的皮带上，让它像尾巴似的拍打着我的屁股。整日张大嘴巴打着呵欠，散漫地行走在田间小道，我的拖鞋吧嗒吧嗒，把那些小道弄得尘土飞扬，仿佛是车轮滚滚而过时的情景。

——《活着》余华

注意标红的地方，有的是病句，有的是啰嗦。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这句话有没问题？是不是说，十年前就可以了？

“获得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获得了一个职业，这种表达对吗？是不是应该是获得了一份工作。想接地气一些，可以说，获得了个差事。

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

我头戴宽边草帽，

拍打着我的屁股。

“我”字出现得太多了，很口水化。

再来看刘震云的。

杨百顺他爹是个卖豆腐的。别人叫他卖豆腐的老杨。老杨一天能卖五十斤豆腐，一个豆腐二斤，五十斤豆腐就是二十五个豆腐。每个豆腐赚两个铜板，一天能赚五十个铜板。一个铜板能买一个烧饼，五十个铜板能买五十个烧饼。但老杨一天只吃两个烧饼，剩下的铜板都攒着。

——《一句顶一万句》刘震云

这一段文字，读起来是不是缺乏节奏感？

刘震云摒弃文采，极尽白描。用新闻写作的方式进行文学创作。

不能因为现代作家不懂句法，或不使用句法，我们就没有学习句法的必要了。是不是？

例子看了不少了，我们现在来说说句法的应用。

一、多使用四字格和三字格

四字格有端正、雅驯、大气、稳重之感；

三字格则有更为灵巧、更有力度的特点。

注：雅驯，指文辞优美，典雅脱俗。

1.句子的核心语意/核心结构多用四字格，其次三字格。

核心语意和核心结构，有点不好理解。来看一些例句。

先看核心语意：

我常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然而委实不容易。目前是这么离奇，心里是这么芜杂。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

——《朝花夕拾》小引 鲁迅

我常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

这个句子的节奏，是这样的。虽然没有标点，但在朗读时，我们会随着语意自然停顿。

我常想，3个字；

在纷扰中，4个字；

一点闲静，4个字，这4个字就是这句话的核心语意。

这句话是以这四个字为核心展开的。

然而/委实不容易。

不容易，3个字。是核心语意。

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这句话13个字。

节奏是：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

回忆的时候，是核心语意。

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这句12个字。

节奏：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

无聊，是核心语意。

大概总要算是，可以忽略不计。

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这句11个字。

节奏：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

回忆也没有，是核心语意。

以上，我们大概了解了核心语意。下面看核心结构。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鲁迅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这句话有12个字，可以分作两部分，“我家的后面”5个字，“很大的园”4个字。这两个就是核心结构。

结构，在语法中，就是一个词组或短语。

有人会说还有“有”和“一个”这几个字呢，它们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这句有19个字。

早已并屋子一起，7个字，核心结构

卖给朱文公的子孙，8个字，核心结构。

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这句16个字。

最末次的相见，6个字，核心结构

隔了七八年，5个字，核心语意。

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这句12个字。

节奏：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

只有一些野草，6个字，是核心语意。

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9个字。

我的乐园，4个字。核心语意/核心结构

核心语音与核心结构，有时是重合的。

不过，不用去纠结如何分辨这些概念，现在最要紧的是，多去注意一个长句的节奏，看它的核心在哪，尽量用四字格去表达那个核心，就是学句法的要务。

鲁迅是现代作家，或许离我们有点久远。那看看我们这个时代的，当代作家的文字。

1975年二、三月间，

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

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

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

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

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

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平凡的世界》路遥

有没有发现，在这段文字中，大量地使用了四字结构。

或许是作者在无意识中使用的，那说明他的潜意识中有工整和凝练，所以才会形成这样的文字风格。

我常和米乐一起，修改她的小作文。让她体会核心语意、核心结构，以及句法的运用。

举几个例子。

1）

原文：

刚才我就想起来了，估计这一定又是一个梦。不过，这回能在梦里呆多长时间，这却是我不知道的事。

修改：

刚才/我就知道/这是个梦，但不知/这次/能在这里/呆多久。

2）

原文：

还没等跑出去多远，我就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一个大跟头，一下子就醒了。

修改：

没跑多远，我感觉/脚下一绊，一跤摔倒，醒了过来。

【注】多用了四字格，是不是简练了，也工整一些？

3）

原文：

这里还是与上次一样，到处闪烁着刺眼的白光，满天都是被刮起的黄沙，太阳都变得灰了些，周围的雾气也是青灰色。与上次不同的是，大雁在水中队形整齐地翱翔，而各色鱼儿却在天上悠闲地游动。

修改：

仍旧白光闪耀，黄沙漫天，苍日青岚。与上次不同的是，眼前的一幅奇景——鸿雁在水鱼在天。

【注】连续三个四字格，凝练而铺排地描写了环境；“鸿雁在水鱼在天”一个七字句，浓缩了两个长句，精准、巧妙，又富有诗意。

通过以上几个例子，我们应该能明白要在核心处多用四字格、三字格了。

四字尾比较“圆满”，三字尾更有“动感”。

还是用米乐的随笔举例。

窗外层林尽染，

桌上雪花片片。《突击测验》

刚才还是一字长蛇，

眨眼间便首尾相连。《冬季长跑》

屋内的笛声断断续续。

老师的表情起起伏伏。《长笛课》

窗帘虚掩，奶茶微温。

就着半熟芝士，复习半熟知识。《雨夜温书》

那人一脚踹倒了一溜共享单车，跨上摩托，风驰电掣/扬长而去。

电动车们有的错愕，有的惊呼，有的想拦下却/追赶不及。

这时，一个女骑手，轰了下油门，流星赶月/追了上去。

——《归途见闻》

下面看几则三字尾。

她是他的开心果，

他是她的定心丸。

走到半路，暴雨倾盆却无处躲藏，

后悔把天气预报当作了耳旁风。

她摇着头说，我太菜，

加入你们只是拖后腿。

既然大神来了，我自然乖乖靠边站。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过是些马后炮。

从以上句子中，我们看到了不少惯用语作句尾。惯用语的主流形态是三字格。

用来作句尾，自然是三字尾。

三字尾，是不是更有动感，更活泼，更接地气？

3.文章的开头

将四字格置于文章开头，会有气势恢宏的感觉。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滕王阁序》王勃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洛神赋》曹植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兰亭集序》王羲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赤壁赋》苏轼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陋室铭》刘禹锡

春秋之末，至于战国，诸侯卿相，皆争养士自谋。——《六国论》苏轼

四字格开头的古文很多，在现代文中却不多见。所以用起来，会别有一番风味。

终有一天，我会再来。泰山征服了我。

只半程，还是手脚并用，腿就抖得迈不出去。

——《泰山游记》

今世簪花，来世漂亮。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精致的吆喝。

一条紧窄的巷子，挤满了人。

——《初识江南古镇》

三字格作开头的较少，但有音节紧凑，先声夺人之感。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阿房宫赋》杜牧

学习阿房宫赋的开头，一定会使作文开头声势不凡，令人印象深刻。

也有人用三字格童谣开头，有一种活泼轻盈感。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童年一闪即逝。青年中年何尝不是。

如今，

镜中，是垂垂老矣的皮囊，

心中，却还是落落一身的月光。

这一段的开头，用儿歌迅速营造出了意境。

后文的老年与儿歌指代的童年，产生强烈对比，

使人对人生短暂、时间流逝，生出感慨，引发共鸣。

二、以二字词为核心写短句

此处说的短句，是指9字以内的句子，并非古典句法中的1~3字短句。

雷雨时云空的/变动，

大海中波涛的/汹涌，

触动我感兴的/情景。

催快我的/呼吸，

加添我的/生命。

——《自剖》徐志摩

这些句末的二字词，是句子的核心。前面加了定语，句子长度控制在了9字以内。

骆驼队/来了，停在我家的/门前。

它们排列成一长串，沉默地/站着，等候人们的/安排。

天气又干又冷，拉骆驼的摘下了他的/毡帽，

秃瓢儿上冒着/热气，是一股白色的烟，融入干冷的/大气中。

——《城南旧事》林海音

上述文字中，我们能发现，许多句子的核心是二字词。

这世间的/真话/本就不多，

一个女子的/脸红，

胜过一大段/对白。

可后来有了/胭脂，

便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看看这一小段中的二字词，用得多精准，写得多动人。

记忆

薄雾氤氲 烟波浩渺

原来竟有那么多

寻不着的/味道

回不去的/容貌

只在金陵的/空气/里 飘摇

——《随笔一则》米乐

记忆、味道、容貌、空气、飘摇

这些句子中的核心词，都是二字词。

开头还用了四字格铺陈了一下。

这是随笔，是散文，不是诗。

我只是给分了行，为了看句式更清楚。

原本的形式是这样的。

记忆，薄雾氤氲，烟波浩渺。原来，竟有那么多寻不着的味道，回不去的容貌，只在金陵的空气里飘摇。

写9字以内的短句，在如今这个语言环境中，有相当难度，需多做练习。

不要野心太大，总想在一个句号内，塞入更多的内容。这绝非明智之举。

行空：

昨天的现代文阅读，自己读了之后觉得比较好的几个：

周作人：用词古雅，句式简单不晦涩，长短交错。

巴金：别的文章不确定，光看这个选段觉得写得挺好的，特别是从“他们斗不过”开始的一段。

张恨水：句式简单顺畅，没有复杂句。

朱自清：对称和排比，长短句交错。

沈从文：简单不华丽，但读起来有一种奇妙的韵律感，特别舒服。短句多，也用了对称和排比。

张爱玲：长句较多，但不难理解。教授说张爱玲是小说里面写的最好的，是否可以具体讲讲呢？不太会欣赏

汪曾祺：短句，对称和排比。

宗璞：长短交错，对称。

严歌苓：虽然长句多，读着挺舒服的。

池莉：一系列动作，简单明了。

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看着也不错。

李娟：轻盈可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