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 岸 花

原风（ahw）

如果有一种花，可以美到令人窒息，我以为，那一定是彼岸花。

第一次看见这种花，是20年前在张家界。山林间，绿茵铺翠的草坡上，疏疏离离地挺出来的奇特花卉，令我目瞪口呆，一时怔愣在花前。

这花的形态超出了我对花草的认知，它就那样突兀地从地平冒出来，不枝不蔓不叶，一茎独立，显得孤傲而倔强。孤茎之上，血红的花瓣条条轻皱，呈放射状向四周伸展，却又在尽头返卷，回望花心，意若恋恋不舍。它的花蕊一样地血红，或略透粉嫩，纤长而妙曼，依顺着花瓣的姿态，却赫然舒展于花瓣之外，势如盛开的莲花座，托护起花间的莲蓬。眼见这绿茵之上，一株株互不相干，独挺孤绝的花茎，亭亭玉立，高擎其缱绻与烂漫，我不由得抚额赞叹！

同行的朋友见状，连忙向我介绍，说这是彼岸花，又称冥界之花，和亡魂有关，不吉祥。说着催促我：别看了，快走吧！

脚步在前行，心却静不下来了。朋友的说法，在我脑际幻化出一幅凄艳而阴冷的画面。扫一眼步道左侧列阵般杆杆挺立的彼岸花，心中又泛起万般不忍：我难以理解，世间竟有如此奇绝的美艳之花；更难以接受，这超世之美何以被赋予冥界相关的不祥寓意。这样一种既羡其美姿又惧其不祥的异样感觉，一直跟随了我很长时间。

此后二十来年的岁月里，几乎再没遇见过彼岸花。然而，在我意识中所形成的那样一种诡奇的意象，却始终没有彻底消弥。

今年8月下旬的一天，处暑甫过，清晨的风终于有了些许凉意。漫步于迎宾公园的我，正享受着退休后的悠闲。却见眼前葱郁的草地间，此一株彼一株，数十株彼岸花开得正鲜！那挺立于浓绿之上，血红的花瓣，如收聚的龙爪，又若悬空燃烧的火苗，瞬间抓住了人的心。细细欣赏这世间的精灵，自然的奇葩，已在不由自主中为之着迷。

二十多年过去了，再见彼岸花，我又一次被它独具的稀世之美所征服。只是，再见彼岸花，曾经那种阴冷不祥的意象却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对一种超美的钟情。

我想，彼岸花可真是这世间奇异的存在。它的奇异不仅仅在于作为一种花的与众不同，还在于它是如此之美，却又被人们如此忌惮，以至于野生也零星，人工更少种植。联想人类历史上，越是才华横溢，思想超前，拔尘脱俗者，就越因自身的特立独行而为这个社会所不容，禁不住心生唏嘘。

窃以为，彼岸花，堪为自然界花卉美学的天花板，而人们不愿触碰这世间绝美，却与它所背负的不祥寓意有关。

为什么一朵美艳之花却被人们传说的如此诡异？原来，彼岸花因其“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而在佛教典籍中被赋予“生死相隔”的象征，在民间便演绎出“阴阳两界”的冥晦不祥与“苦恋永诀”的凄然悲情。而红色彼岸花，更因其姿形曼丽，殷红如血，美到让人难以置信，而被视为“冥界之花”，令人产生阴艳而灵异的联想，有些文学作品便用它来映射凄苦禁忌之恋或生死悲剧命运。据说，在佛教经典中，红色彼岸花被名为颇具浪漫气息的曼珠沙华，为佛教经典中的“四大天花”之一。在《法华经》中，它被称为赤莲花，代表着神圣与祥瑞。

其实，彼岸花乃我国原生植物，真名石蒜是也。早在宋代典籍《本草图经》中就有记载：“多生于山石阴湿处，根似蒜头，有特殊蒜气”，故名之以“石蒜”。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也描述道：“石蒜，……一支箭是也。……乃于平地抽出一茎如箭杆，长尺许。茎端开花四五朵，六出，红色，如山丹花状而瓣长。”由于石蒜花瓣反卷皱缩如龙爪，古人称之为"龙爪花"；又因花茎状如宫灯， 唐代又称其为"金灯花"。

如此看来，在我国，彼岸花也曾是神圣、美好与吉祥的象征。这不由令人感慨：一朵花，人们是如何将这美好与不祥加诸一身的？倘若换作一个人，面对这毁誉交加的尴尬境遇，他又该如何直面自处？

彼岸花却懒得理会这一切，它只管自美其美，何曾在意人们强加于自己的无妄之词？当一年年暑气渐消，风爽秋近，石蒜便以其最俗的名，绽出最美的花。它不要求旁枝护持，不需要绿叶陪衬，它知道，枝与叶的消隐，是为花留存更多的能量和养分。它把这份情、这份爱深藏在心底，竭尽全力，捧出一腔鲜血，以最美的呈现，酬却最深切的愿。

此刻，我与一朵花对视。她不在彼岸，她在我的眼前，美得不可方物，若女神之绝世容颜绽开了温暖的笑脸……

（原风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