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狼(散文）

十月的小雪

艾瑞斯老师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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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北，废铁轨与高架桥之间，夹着一块被开发商遗忘的三角地。那里野草丛生，垃圾遍地，与“花城”这个三线城市格格不入。人们说那里住着一只狼，却没人看清过它的轮廓，只在监控视频曾捕捉过一双绿火般的瞳孔，也许是一只野狗吧，但我还是喜欢叫它“孤独的狼”。

冬至夜，我加完班，骑着电动车穿过荒地。车灯昏黄，像困得睁不开的眼睛。一阵风掠过，草丛浮出一个灰白的影子：尖耳、削背、长尾垂地，脚步轻得没有声响。我猛地刹车，与它隔路相望。说来也怪，我并不害怕。心里还对它产生了莫名的怜悯。

此后，三角地成了我的秘密广场。我会带去便利店过期的鸡胸肉，剪开，摆在乱草丛中；清晨，可以看见，它被吃得干干净净。每次来，我都会把声音放低，把动作放慢。它从不近身，只在远处草丛里，用磷火般的眼睛默默注视我——一个加班到深夜的白领，外套沾满烟味与汗渍，妄图用一块鸡胸换取它的信任。

三月，三角地被蓝色铁皮围起，吊塔如长颈恐龙，日夜吞吐钢筋水泥，发出吼声。我焦急寻找那团灰影，学着它的样子俯低身形，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穿过铁皮缝隙，在乱石与杂草间留下食物与气味，希望再遇见它。偶尔发现新鲜爪印，便异常兴奋。拆迁前最后一夜，塔灯突然熄灭，草丛传来轻响——它来了，比从前更瘦，像被刀斧削薄的影子。我把鸡胸肉推到脚边，退后，一步、两步、三步……。它停住，尾尖微颤，最终低头叼起肉块，转身前，第一次抬眼与我对视。那目光里没有感激，也没有敌意，只有冷冽的提醒：人类的“安全”对它而言，不过是更精致的栅栏、陷阱与猎枪。

如今，我仍会在深夜绕道此地。蓝色铁皮已换成玻璃幕墙，吊塔变成广告屏，播放“花城新地标”的炫目动画，无人记得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但我无法忘记，那双眼睛的最后一次凝视，平静得像被月光打磨过的镜子，照出我所有怯懦，此刻，我才是被投喂、被审视、被原谅的物种。



后来我换了房，甚至养了猫。猫叫“灰影”，有着同样的琥珀瞳孔，却肯在我怀里打呼噜。我给它最好的罐头，却在它低头咀嚼时，恍惚听见草丛深处的咀嚼声。

去年冬至，我乘高铁穿过北方草原。冷月悬空，像谁遗落的探照灯。忽地，草地掠过一团灰色的影子——太快，来不及掏手机。同座孩子喊：“妈妈，狼！”大人笑他眼花，我却屏住呼吸，额头抵紧冰凉的玻璃。

我宁愿相信小孩说的是真的。我希望那只狼没有死去，而是来到这里，找到了它的同伴。

列车呼啸，此时，仿佛有一双眼睛，来自那块三角地，清晰得令我疼痛。

火车到站，我裹紧外套走进人群。身后高楼玻璃映出我的剪影，与无数重叠的身影交错，像被风撕碎的云。我知道，我内心的三角地，永远亮着一束绿色的火焰。

曾经有一只狼，教会我在钢铁森林里伏低身形，也教会我在必须转身时，昂首走向更深的黑夜。





网络图片／小雪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