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些邻居们（一）

千里骝

　　我有多少邻居，那可得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中国有句谚语叫做“远亲不如近邻”，这是因为亲戚需要走动才亲，邻居天天见面天天走动，甚至于吃饭的时候也是互相交流。过去农村邻里之间，屋子连着屋子，阶沿挨着阶沿；而在城市的那些职工宿舍筒子楼，邻里之间的灶台挨着灶台，盐罐靠着盐罐，那是一道风景，可惜不再现。

首先应该就是桐木桥那座祠堂。这是我记忆中最难忘的祠堂，我在这里生活了九年，幸福的童年和少年在这里留下了美丽的痕迹。我之所以“美丽”来怀旧，是因为保成伯伯的模样慈善，再就是我与他过了一个春节，他做的油豆腐太好吃了。半个多世纪以来，那油豆腐还给我唇齿留香，这是后话。

保成伯伯是学校的工友，也就是炊事员。那所学校有三十多教职员工，是一所完全小学。这所完小是办在一座硕大的宗祠里，祠堂外飞檐翘角，似欲凌空飞翔，砖木灰墙间雕画梁，斗拱穿云，凤凰展翅，尽显古意与高翔之姿。正中央一扇大门，大门的两边分别两只石狮把守。门上一根石横梁，两条龙飞舞着尾巴，争抢一个宝珠，是民间的双龙抢宝。两边是石柱，刻写着门联，那字体是行书，属于阴刻，石面磨的光滑平整，字的笔划刚劲有力。两侧是两扇圆形石拱门，门的两边也是对联。祠堂内青砖灰瓦，走进去是戏台，戏台是木料搭建的，戏台离地面约两米高，戏台子的三向嵌入古装的才子佳人剧照，栩栩如生。戏台四角分别是四支圆柱，圆柱是石墩顶着。戏台前面也有两只石狮，它怒眼圆睁，显得威武霸气，里面的舌头是可以在嘴巴里滚动，但是限制于嘴巴中间，拿不出来。

环顾祠堂里面四周，但见圆木为柱，青石做阶，或雕梁画柱，或飞龙盘绕，庄严而肃穆。岁月虽使它有些许落寂，却难掩往日辉煌。

戏台上面有阁，那可是学校的劳动产品收藏的地方，每年的芝麻收割回来之后，就堆放在这个顶上，因四面有窗户透风，那些芝麻就干了，那些夹壳裂开了，里面的芝麻轻轻地一抖就倒了出来。这个时候我们居住在祠堂里的小邻居们就秘密地带上几张旧报纸爬上了这个储藏阁里，痛快地将这些芝麻倒在了报纸上，然后除去杂质，最后就是用手大把大把地将芝麻往嘴巴里塞。日久天长，那阁楼里的芝麻所剩无几。

学校的劳动产品不仅仅是芝麻，还有甘蔗；那些甘蔗收回来后堆放在祠堂后面的一间厢房里，厢房是比较大的，是两块门板合上加了锁。那门从外往里推就有条大缝隙，那条缝隙可供我们伸进去一个脑袋，可以看清楚里面的甘蔗。我们这些小邻居用手朝里面伸可以将甘蔗一根根拖了出来，然后就一起快乐地分享这个发现的果实。

做这些事情是不会带那些喜欢告状的小东西，我们几个大一点地可以说是紧密地团结在最大最高个的那个小子周围，他伯伯是教导主任，教导主任的侄子是我们的领袖。

但是，我们这些胡作非为被宝成伯伯发现了。那是一个星期天，老师们全部下到各个大队去写标语去了。他们写的标语是很大很大的一个字，先得用锄头构列出笔划来，然后用浓浓的石灰水涂抹在那些凹进去的笔划中。所以写标语实际上用锄头和石灰水制作标语，每一个星期天如此，结果走出校门不远就随眼可见那些白色的标语口号，大部分是“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三面红旗万岁”等口号，田坎下、山顶上、土丘上、斜坡处到处都是。那山顶上的字体足足有三米见方，有棱有角，也就是黑体字，也有宋体字。

老师们都去制作标语，祠堂里自然就是我们这些小邻居的天下，我们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宝成伯伯没有参加制作标语，他严守自己的工作岗位，让制作标语的老师们一回来就可以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我们是坐在祠堂最后面那个我们称作“礼堂”的大堂中啃甘蔗时被宝成伯伯发现的。那是我们正啃得津津有味时，冷不防宝成伯伯出现在眼前，手中掐着一小把蒜苗。显然，宝成伯伯是在学校侧面的菜地里扯蒜苗时经过礼堂，才遇见我们这些小孩子。当时我们吓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