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梦回“独酌寻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灯是老的，油汪汪的一朵光，拢在玻璃罩子里，静静地吐着昏黄。我便在这昏黄里，拈起了那只小小的陶杯。杯里的酒，是浅浅浅浅的一汪，映着灯光，像一只睡意朦胧的眼睛。案上别无长物，只有一小碟新焙的黄豆，幽幽地散着焦香。这光景，是简到极处了，仿佛人世的喧哗，都被关在窗外那无边的浓夜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是寻常的村醪，入口并无甚奇处，只是一缕温润的暖气，顺着喉管滑下去，妥帖得很。再拈起一颗豆子，放在齿间轻轻一磕，“咯”的一声，脆响之后，是豆子本身那点朴拙的香气，混着些微的盐津，满满地漾开。说来也怪，先前晚膳时那些浓油赤酱的滋味，那鱼肉的肥甘，此刻竟像退潮一般，一丝痕迹也寻不着了。舌尖上盘桓不去的，反倒是这豆子的一点本味，和着酒液的清醇，成了这静夜里的主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便让我想起盐的咸，姜的辛了。它们是肴馔里的豪杰，有攻城略地的本事，一入口，便要占尽全部的江山，不容你分说。然而它们的声势来得快，去得也急，如夏日午后的雷雨，喧闹一阵，便了无踪影。倒是这豆味，这酒香，淡淡的，不争不抢，只是安然地在那里，反而能陪着我，消磨这长长的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子说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 这世上的味道，怕是也太多了。人们追着那强烈的、新奇的刺激，舌苔厚了，心也木了，反倒尝不出食物本来的面目。这豆与酒，便像是两个洗尽了铅华的故人，不言不语地坐在你对面，你才忽然记起了土地的气息，雨水的清甜，还有那粮食在日头下慢慢饱满起来的、朴素的恩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道德经》里讲“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又说“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我以前总不大懂，无味有什么可“味”的呢？今夜却仿佛摸着了一点边。那至高的“道”，怕不就是这天地间最本真、最恒久的一股淡味么？它不似咸辛那般张扬，却如水一般，“利万物而不争”。我们日日浸淫其中，浑然不觉，只在万籁俱寂、心也空空的时候，它才悄然显现，让你觉得安稳，觉得踏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杯中的酒，终于尽了。碟里的豆，也所剩无几。口中余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清净。那先前盘桓的豆香酒意，此刻也似乎融进了我的身体里，辨不出具体的形状了。窗外，远远地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更显得夜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吹熄了灯，满室的黑暗涌了上来，倒比那灯光更为醇厚。咸辛皆已绕去，而这尘世里，真正悠长的味道，大约便是这般“无味”之味了罢。渐入幽梦，星辰闪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5.10.19杭州老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