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血玫瑰

飞扬

<p class="ql-block">文/飞扬</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乌蒙山深处的茶花坳,像被世界遗忘的一粒纽扣,紧锁在群山的墨绿褶皱里。每当夕阳西沉,阿薇便会换上那身苗家百鸟裙,裙摆上的银饰在余晖中叮当作响,如同她心底无法言说的寂寞。她对着手机屏幕,将嘴角的弧度调整了三遍——直到那笑容看起来足够甜,足够暖,足以填满屏幕后方三千双眼睛的期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她是他们的“玫瑰”。只有当直播间的灯光亮起,将茶山的虫鸣与孩子的鼾声隔绝在外时,她才不再是那个守着空房、一夜无眠的许家媳妇。丈夫晓虎在福建的脚手架上,用汗水浇铸着这个家的未来。每月十五号,手机银行提示音会准时响起,一万块,分文不差。那数字像一条冰冷的钢筋,坚硬、结实,支撑起生活的门面,却怎么也捂不热她被思念掏空的夜晚。晓虎的电话总很短,末尾永远是那句:“钱够花就好,别亏着自己。”他以为钱能填满一切,却不知道,阿薇心里的那个洞,需要的是声音,是温度,是一句“你累不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亮崽阿勇,是在镇上的奶茶店,像一束强光闯进她灰白的生活里的。他看她的眼神滚烫,带着山里汉子直接的野气,仿佛能把她整个人点燃。半年了,他成了她直播间的“榜一大哥”。今天,他又连刷了三个价格不菲的“飞机”,私信紧随而至:“阿薇,我在县城买了只金镯子,你的手腕子白,衬得起。我得亲手给你戴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亲手”两个字,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烫得阿薇指尖一缩。她回了一句:“在直播间支持我就很感谢了。”可那晚,当阿勇那辆满是烟味的面包车停在村后山道上时,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冰凉的金属圈套上手腕的瞬间,她别开了脸,不敢看阿勇眼中胜利的火苗,更不敢看自己心底那道骤然裂开的道德堤坝。此后四个多月,这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每次阿勇走后,她会发疯似地擦拭手腕,仿佛要抹去一切痕迹。有时,她会用晓虎寄来的钱,给阿勇买几条好烟,用这种扭曲的方式,试图维持一种虚幻的“两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风,还是裹着流言蜚语,吹到了福建。晓虎深夜打来电话,声音像是被砂轮磨过,粗粝而压抑:“村里有人嚼舌根,说你跟一个叫阿勇的,走得很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阿薇的心猛地坠入冰窟,声音却拔得又尖又高:“你宁愿信外人的闲话,也不信我?”那场三个小时的通话,像一场疲惫的拉锯战,她在电话这头死死攥着“信任”,他在那头紧紧抓着“脸面”,直到电话发烫,电量告急,那根连接两人的绳索,已是千疮百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八月一号,晓虎毫无征兆地回来了,工钱被扣了大半,他说“心里不踏实”。晚上八点到家,灶冷锅凉,只有两个小的蜷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妈去后山直播了,说那里信号好。”大儿子嗫嚅着。晓虎默不作声地转身出门,晚风送来茶树丛里阿薇的笑声,不是直播间里那种精心调制的甜,是一种松快的、带着钩子的笑,他从未听过的笑。拨开浓密的茶树丛,他看见阿勇正举着手机,两人头挨着头,阿薇眼角眉梢流淌的光彩,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晓虎的眼里、心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你怎么回来了?”阿薇看见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手机“啪”地掉在草地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他是谁?”晓虎指着阿勇,声音冷得能凝出冰碴,指着阿勇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阿薇慌乱地弯腰捡手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是我请的助理,帮忙举手机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晓虎没再追问,只是沉默地收拾好直播设备。回到家,他当着她的面,把补光灯、声卡、支架砸得粉碎。碎片溅到墙上,像他们此刻的关系。“以后,别播了。”他喘着粗气,眼睛赤红,“我养你。”阿薇看着满地狼藉,觉得这个家,也像这些设备一样,从内里开始崩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为了“修补”裂痕,晓虎掏空了所有积蓄,在县城买了套二手房。搬家那天,他攥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生疼,眼睛死死盯着她:“这房子,是我用命换来的。别把什么脏的臭的往里带,不然……”后半句他没说,但那眼神里的寒意,让阿薇从骨头缝里都透出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然而,阿勇的短信像跗骨之蛆,总能精准地撬开她伪装的平静。“想你了。”“城里的床,比村里的冷。”她又一次溃不成军。幽会变得像做贼,每次都在晓虎离家后,每次结束后,她都像得了强迫症,反复擦拭门把手、沙发垫,甚至空气,试图消灭所有他来过的证据。直到那天,大儿子在和晓虎视频时,天真地说:“爸爸,昨天有个叔叔来家里,妈妈让我们在楼下玩了好久,我的小车都玩没电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晓虎的电话立刻追了过来,声音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你他妈还跟他搅在一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阿薇的心脏跳到嗓子眼,却只能用更强的气势掩盖心虚:“小孩子胡说的话你也信?你是不是有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电话那头,只有沉重的、野兽般的喘息,最后,咔哒一声,世界陷入死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过年晓虎回来,家里像个冰窖。临走前那晚,他在卧室的床板缝隙里,塞进了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开关时,他的手在抖,他觉得自己像个卑鄙的窥视者,但那股想要抓住“真相”的执念,压倒了一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三月十四号晚上,福建工地宿舍里,晓虎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录音波形,心跳如鼓。突然,阿薇放纵的笑声和一个男人的调笑(是阿勇!)清晰地传了出来。他立刻拨打阿薇的电话,关机。那一刻,他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清脆地、彻底地碎了。他买了最快的红眼航班机票,连夜往回赶。舷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脑子里只剩下那阵笑声,反复播放,像一把钝刀子在来回切割他的神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清晨六点,他蹲在小区楼下的灌木丛后,看着阿薇送孩子上学,看着她转身往回走时,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慵懒的笑意。他悄无声息地跟上去,用钥匙打开门。卧室里传来男人沉重的鼾声。他走到阳台,拿起那把从工地带回来、用来防身的煤锤,手柄已被磨得光滑。这一次,手不再抖,心也不再慌,只有一股毁灭一切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沉闷的声响,被厚重的窗帘吸收。世界安静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他藏在门后,听着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听着阿薇哼着歌走进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晓虎?!你……你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但当她目光触及卧室门缝下那道深褐色的痕迹时,她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转身欲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他像一头蛰伏的猎豹,猛地扑了上去。煤锤再次落下,猩红的血点溅上雪白的墙壁,溅在她那件珍视的苗家百鸟裙上,晕开一朵朵绝望的、狰狞的血玫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上午八点,晨光刺破云层,公平地洒在县公安局庄严肃穆的门前。晓虎掏出手机,按下三个数字,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我杀了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远处,茶花坳的山坡上,野生的玫瑰花苞在晨曦中含着露珠,摇曳生姿。它们永远不会知道,山下的那座小城里,一朵曾经被无数人唤作“玫瑰”的生命,已经悄然凋落,沉入了永恒的黑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