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师家沟

行者·无疆

什么？师家沟，您没听说过。其实，以前我也没听说过，倒是亲历体验了一把，那都是一次不期而遇给惹的。

话说今年六月，成都出发，再去晋南，七日自驾去看古建古村。那日，去洪洞补课打卡广胜寺，走在高速路上见一路标：师家沟历史文化名村，琢磨一下，路不远，来回路程加一起，顶多一个小时左右。立马高速下道，先省道后县道村道，走进这一座先前完全没听说过的古村落，亲历有“天下第一村”美誉的师家沟。

至于碛口镇的李家山村，那是出发前做功课里头就有的，之前跟着日程已经去过。感受，诚如吴先生冠中大师所言，那是一种原生态之美，是“汉墓般的桃花源”。黄土高原靠崖式窑洞山村，依山就势的窑洞院落，层积堆叠在约70度的陡峭山坡上，令人震撼。

不期而遇的师家沟，顺道串访，果然是“走进一家院，便穿全村门”的体验，足足30+座大小窑洞院落，被各种暗巷曲径串通一起，高低上下，竟然没有任何断阻。既有自然和谐的居住照应，也是完整巧妙的外敌防御村垒。

村口泊车，见一悟空雕像，形貌笃定来自黑神话游戏，那大圣端坐石凳之上，把根金箍棒横置在膝，口中似在念叨：“此村是我开。”

说笑了，算你狠！跟着悟空游山西，游临汾，可也。不过，黑神话里与师家沟有关的桥段，来来来，给我说道说道。

什么？盘丝洞一般的地貌，31座大小窑洞院落，立体错列，迷宫样串通？来都来啦，那就去看一盘撒。

村口右侧，一座牌坊静静立在半坡上，正中的脊兽是一头小巧精致的石象，昂首向天，仿佛仍在守护着坡上这一大片窑洞宅院的旧时荣光。

据说，这是一座节孝牌坊。建于清咸丰七年，即公元1857年。石坊造型精湛，雕刻工艺十分精美。小石象端坐坊顶，背上驮有一只宝葫芦，取“吉祥”之意。两侧的吻兽，为一对形象生动的双头怪龙。石坊两面，还有四只石象蹲坐守护。通体上下布满精致生动的石刻，据说有360只猫及大象，灵物共有465头之多。

门楼层叠，灰瓦灰砖琉璃屋脊，雕花繁复，瓦当层层叠叠，在南方少有得见的北方庄重与敦实，仿佛都压进了这一座又一座砖箍窑洞院落的身子骨里，恍若膀大腰圆的北方汉子蹲在坡上一样。

“天下第一村”，如此响亮的名头，何以师家沟？

就算你有31座民居窑洞四合院聚落存留，清代那时候的，我们刚去过的碛口古镇李家山村呢，人家可是明代遗存，保不准会跟你要个说法哈。

难道仅仅因为，据说的，师家沟第五代传人师鸣凤与曾国藩或者其九弟曾国荃有过一些交集？

位尊晚清四大名臣之首，曾国藩以一己之力为晚清强行续命50年，大号中兴之臣，那可真不含糊，是个人物。你师鸣凤从师家沟走出，或许曾经官至知县，还可能就在湖南长沙府的湘乡县，那里是曾国藩的老家。如此，师氏家族便有了堪称官场显赫的人物不是啦？但文献记载之下，他们存有明显的时空错位。

其实的其实，去一趟师家沟，您就知道，它独特的"楼上登楼、院中套院"的砖石箍窑山地四合院布局，还有晋商文化与耕读传承的师氏家训，不蹭别的热度，那也绝对自带气场，自带光环的。说它是山西清代天下第一村，应该没毛病。

石阶蜿蜒，垒墙夹道。院落一如旧日宁静，窑楼错叠，明巷，石径，连着上通下达的曲折暗道。

路灯顶上，居然顶着一块太阳能板，后来人这样的生态打造，有匠心，新与旧正该如此对接。

入夜，白日存蓄下来的阳光，就会接棒照亮村舍古道。

村口，有一片开阔场地，也许是今人打造的师家沟村广场。

两块石碑立于一侧，一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一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记载的是这座窑洞村落的文化历史价值。

抬头上望，窑洞依山，合院错落，砖墙屋脊就势起伏。

石阶与石栏，划出百年前的村落秩序。石砖磨痕，刻录下昨日商贾来往，学童奔走，那些跟我们渐行渐远的岁月流淌。

师氏家训，是中国传统儒家思想与晋商务实精神，在山沟村舍的结合与散枝。

“忠孝”，是为道德根基，将“勤俭”作为持家立业的原则 。

“耕读传家”，为职业发展上的推崇，注重将农耕的踏实与读书的智慧相结合，并逐步发展出“亦官亦商”的模式以谋求家族的长期稳固 。

在处世方面，则要求族人品行端正、和睦乡邻、谨慎交友 。

宅院门楣，或镌刻或悬挂春风化雨似的教化匾额，如“清白家风”、“守廉”、“缄默”等 。

这一幅“成钧伟望”，每日可见，提醒家人恪守家训。早在百年之前，家训文化就有这样的视觉化与日常化浸润，也许就是师家沟雄踞一时的内生逻辑所在。

伫立石门之前，抬头看见门洞上的脊兽，那家伙踞上下望，似乎想告诉每一位行客，砖雕石缝里，积落有许多晋商兴衰的历史片段，许多师氏家人的耕读过往，等待您的展阅。

止步门洞台阶下，回想百年前的某个黄昏，师姓商贾们举着灯笼穿行，他们的身影分明还在。

穿行窑洞山村，目睹这样的高墙深院，看拱门连着回廊，门楣雕花，山沟沟里的晋商，昔日的功成名就不可小觑。

这一家小院，老屋围合，灰瓦层叠。石碾，瓦缸，木梯，木窗，那都是百年延续下来老旧物件，氤氲着窑村人家那些年的烟火气。

推门走进一间窑洞里面，打量端详，这分明不是窑洞了好不好。

砖砌砖拱，砖炕砖窗，不见黄土模样。

又一间窑洞房，照例是砖砌砖拱上顶。

端头长桌摆有神像三尊，两侧木椅对称而置，墙上三幅字画，“寿”字异常醒目。

卧室，很讲究，有排场的。

起居室？会客室？

砖房一样的窑洞，那是一以贯之的。

一堵老砖墙，高大坚实。砖拱门洞上，脊兽护翼之下，有“东山气”三个遒劲古朴的大字。

从高处往下俯瞰，屋楼层叠，合院互通，巷道如脉。

一座窑洞村落，就这样坐落在山坡之上，砖瓦门楼紧凑相连，巷道互连户通。

居高下望，这样原生态布局营建的窑洞聚落，历经数百年的风风雨雨，留存下来的，居然还有这样的气派，这样的大气。看来，当年的地处偏僻，反倒成就了师家沟不同凡响的厚重，藏在深沟，得以幸免于灾难冲击与人为毁损。

圆形石头门洞静立在前，方正木门肃立于后，门楣上面，脊兽，砖雕，各式各样的精美。

穿过石门洞，踏进木门里，仿佛穿越时光隧道，见识旧日庭院。

山坡上窑洞互依，楼院连通，石墙，小路，巷道，把31户人家紧密联系成一座村垒。

绿树蔽荫，黄土满坡。阳光照耀在高低错落的屋脊上，温暖和煦。忽然觉得，所谓“家园”，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走出回廊，心里边突然冒出些念头来：商人不止在账本上精明，还在建房筑院方面有讲究。徽商，浙商，晋商，莫不如此。在晋商这边更突出的，是他们把窑洞盖得像楼房，把合院围成村舍互联的堡垒。

走出师家沟，走出黑神话勾勒的“盘丝洞”般地貌地形，迷宫一样的窑洞合院围楼，也许会有日渐淡出记忆深处的一天。耕读传家，农商合一，师家沟特色独具的村风家训却不会。

回望盘点，是离开每一处景点后都有的程序，师家沟亦不例外。

每一处屋檐下，好像都挂有灯笼，跟别处古镇古村的一样咯眼，太新，略觉俗艳，资本投资方的杰作就这样吧。倒是褪色的对联更加应景，以沧桑回应踏访游客的寻觅，“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字里行间，隐隐传递出的，是师氏家族在这片边远山沟里积代兴盛的密码。

第三代师家人生活的年代，时逢乾隆盛世，他们在此务农经商，尤其经营钱庄跟当铺很火，都与讲究耕读相传密不可分。第五代时，可观的财富积累推动家族的社会地位及影响力暴涨，自乾隆三十二年始，师氏家族大兴宅院营建，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不断扩建，终究形成这一片宏大建筑群，在山沟沟里集31座窑洞合院于一体。

这样的不期而遇，是自驾行游路上的惊喜，是攻略作业之外的发现。多一点，会更好。

这里下雨天不多，不巧碰上的话，檐角滴水，每一滴敲打在石板上的叮咚，带回多少远去的关于“家”的记忆。

但愿不是奢望。哪天下雨，我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