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雨，不歇气地下了一天又一天，没完没了，将整个天地都泡得软塌塌、湿漉漉的。人的心，也仿佛浸透了水，沉甸甸地快要长出青苔来。</p><p class="ql-block"> 眼瞅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子、饱满圆润的花生果，都悄悄蒙了一层灰绿的霉斑，甚而不甘心地探出些孱弱的新芽；屋里的衣裳被褥，摸上去总腻着一层潮气，黏答答地贴在皮肤上，是甩不脱的阴冷。田里更是愁煞人——洼处积满了酱油汤似的污水，俨然成了小塘；即便是那高些的沙岗子地，一脚踩下，也能陷没脚踝，像踩在吸饱了水的厚地毯上。</p><p class="ql-block"> 节气不等人。“霜降”迫在眉睫，可关系着一家口粮的冬麦，种子还沉沉地睡在袋里，怎么也落不进那喝饱了水、过分松软的泥土里去。人除了心焦，便只剩下一股深深的无力——老天爷的事，谁又能拗得过呢？</p><p class="ql-block"> 忽然地，就在今天上午，那铅块般沉重的灰云，竟裂开了一道缝。先是一道，继而千道万道，最后索性全然褪去，露出了久违的、水洗过一般的湛蓝。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光不那么烫人，却是那般慷慨，那般干脆。光柱斜斜地穿过尚带雨珠的窗格，将那水珠儿映得金灿灿的，恍如一串遗落的珍宝。</p><p class="ql-block"> 人们不约而同地踱出屋，来到院里，静静地站在阳光下。也不多言语，只仰起脸，让那暖融融的光线，一寸寸地烘干眉宇间拧紧的愁结，熨平心头的褶皱。</p><p class="ql-block"> 霎时间，村子里说笑声四起。无需去探看，家家户户定然都像我和妻一般，忙乱开了——</p><p class="ql-block"> 匆匆掀开覆盖玉米堆的苫布；</p><p class="ql-block"> 匆匆抱起屋里的被褥、衣物，尽数晾到室外。不大的院子里，霎时开出了一片斑斓的、充满希望的花。</p><p class="ql-block"> 久违的阳光洒满小院，多么明媚，多么温暖。这幸福近乎令人晕眩，仿佛久居阴冷洞穴的人骤然置身于光天化日之下，双眼竟有些不敢正视周遭的一切。地上的小草，架上的眉豆，正绽的月季，碧绿的木耳菜……都像是久别重逢，既熟悉，又透着几分陌生。</p><p class="ql-block"> 若就这样晴上三五日，地里的积水便能渐渐收干，泥泞的土路也会收紧身子，显出硬朗的筋骨。那湿软了许久的土地，终能承住人的脚印了。抢耕，抢播，一切还都赶得及在霜降前头。人们心里憋了许久的那口闷气，终于能长长地、缓缓地吐出来。</p><p class="ql-block"> 这口气一松，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轻快、透亮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妻一边忙活，一边对我说：“快看看手机，这晴日能续上几天？”她的高兴里，掺着一丝抹不去的忧虑。随即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叹道：“唉，老天爷，你就晴上十天半月吧，真真要愁死人了！”</p><p class="ql-block"> 我依言打开手机——其实我自己也迫切想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恩赐，能有多久。屏幕却猝不及防地弹出一则预报：</p><p class="ql-block"> 明日，大雨，百分之百！</p><p class="ql-block">啊？！</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看错了，又凑近手机看了一次，依然是一一</p><p class="ql-block"> 明日，大雨，百分之百！</p><p class="ql-block"> 一口还未彻底喘匀的气，一颗将将落回原地的心，那刚被阳光烘出些许暖意的信念，仿佛瞬间又被抛回了湿冷的井底。</p><p class="ql-block"> 只听老妻仰天呼号：“老天爷呀，你还让人活不活啊？！”</p><p class="ql-block"> 午后，云絮便悄然捂住了太阳。云层越积越厚，天地间，复又一片昏暝。</p><p class="ql-block"> 看来，明日大雨，已有了先兆。</p><p class="ql-block"> 这哪是一日晴？</p><p class="ql-block"> 连半日，也未到！</p><p class="ql-block">（2025年10月16日上午11时于农村老家急就于手机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