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时

秀峰林子

<p class="ql-block">花开有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着看着,花已开了。走着走着,花又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耳机里,那首《花开有时》的旋律如水般流淌,熟悉的音符竟像一把温柔的钥匙,不经意间,便开启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通往岁月深处的门。恍然惊觉,自己已走过了半生。那些被时光冲刷得近乎发白的记忆,竟在这一刻,重新晕染上鲜明而温润的颜色,层层叠叠,扑面而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想起的,是小学时那个总被雨水打湿的、瘦小的自己。斜挎着母亲用旧布缝制的书包,洗得发白,却是我全部的体面。手里紧紧抱着的,是一口沉甸甸的铝制饭罐,那便是一整天知识与体力消耗的全部给养。最怕的,是南方的雨季。天色晦暗,铅云低垂,顷刻间便是倾盆大雨。通往对岸学堂的唯一路径,是那根又滑又颤的独木桥。桥下,黄浊的河水翻涌着、咆哮着,卷挟着泥沙与枯枝,奔腾而去。我总会站在桥头,深吸一口气,将饭罐更紧地搂在怀里,然后伸出脚,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向前挪移。十来公里的泥泞路,每天独自来回,风雨无阻。那桥下湍急的河水,那脚下冰凉的圆木,它们不曾言语,却早早地,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别无选择”的勇敢,什么是于逼仄之中,寻一条路的决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及至初中,路途便更显其长了。星星还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像一粒粒冰冷的银钉,五点钟,我便已背起行囊,踏入尚未苏醒的黎明。十几公里的山路,蜿蜒在寂静的群山里。我走熟了每一处险峻的弯道,也数遍了四季轮回间,道旁野草的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春日,有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夏日,有震耳欲聋的蝉鸣合唱;秋日,脚下是沙沙作响的、厚厚的落叶;冬日,口中呼出的白气,在清冽的空气里,结成一片朦胧的雾。少年的心里,似乎并不觉得这是苦,只觉得天不亮就出门,走到学校时,晨读的钟声刚好敲响,这一切,是天地间再自然不过的秩序。那行走,于是便不全是劳顿,更像是一场与天地独对的、漫长的默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中到了县城,方知从前所谓的“苦”,更多是身体的疲累;而此时的“匮乏”,才真正具体到每一寸感官,磨砺着精神的韧度。它是在食堂窗口前,默默计算着饭菜票,最终还是要走向那个最便宜的、不见油星的青菜窗口;它是在数九寒天的清晨,咬着牙,将一瓢刺骨的冷水从头顶浇下,浑身激灵得每一寸皮肤都在战栗,只为将那几分钱的热水费,省下来,换成一本字迹模糊的二手参考书。青春的躯体里,燃烧着最旺盛的火焰,却也承受着最彻骨的寒意。饥饿与寒冷,像两位沉默而严苛的老师,将一种异样的韧性,细细地、反复地捶打进我的骨骼与血脉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终于上了大学。校园广阔,书香弥漫,于我,却更像是另一个需要奋力拼搏的战场。身边的同学,不少尚在享受父母羽翼的余温,而我的世界,早已是另一番景象。学费、生活费,全凭自己一双手去挣取。发传单时迎上的无数冷漠面孔,做家教时在异乡的灯火里挤上最后一班公交,在餐厅端盘子时感受到的腰背酸麻……这半工半读的大学时光,我像一只始终绷紧的弦,不敢有片刻的松弛与懈怠。那时,最奢侈的梦,朴素得令人心酸——不过是能安心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看一整天的书,不必担心下一小时要去赶哪一份兼职,不必忧虑明天账户里的余额是否还能支撑一顿饱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终于,告别校园,有了第一份稳定的工作,拿到第一笔属于自己的薪水。心底那个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文学梦,如同逢春的藤蔓,开始不顾一切地破土发芽。我立志,无论工作如何繁忙,也要写下去。于是,无数个深夜,当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别人或许在觥筹交错,或许已酣然入梦,我的世界,却刚刚在键盘的敲击声中变得清晰而辽阔。那三部长篇网络小说,那数百篇零散的散文,它们便是我在那段岁月里,一砖一瓦构筑起的私人王国。它们没有让我抵达世俗意义上“作家”的高度,没有带来显赫的名声,但它们却妥帖地、完整地安放了我所有无人诉说的表达、所有澎湃于心无处投递的情感。它们是我写给这个世界的一封封长信,也是我与自己灵魂的一场场漫长对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年过半百。蓦然回首,那条曾经看似漫长幽暗、望不到头的辛苦路,竟已留在身后那么远了。像一幅褪色的长卷,曾经的惊心动魄,都化作了笔触间淡淡的韵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岁月真是匆匆。它像一位沉默的雕刻家,带走了稚嫩的脸庞,换来了鬓边缕缕的白发与眼角的细密年轮;它又像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平息了青春的躁动,将一路的泥沙与浮华尽数冲刷,最终沉淀下如今的平和与淡然。不再有年轻时那些非实现不可的宏愿,也不再有许多无法释怀的遗憾与耿耿于怀。生命,仿佛走到了一片开阔的、水流平缓的河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现在,最大的乐趣,竟是回归到最简单的身体律动与最质朴的文字记录。打打乒乓球,在那一来一回、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击球声里,感受生命最本真的活力与欢愉。依旧写写小散文,不为成名成家,不为稿费酬劳,只为记录这一刻窗前飘过的云,那一刻庭院里吹过的风,以及心中偶尔泛起的、那些温柔或怅然的涟漪。写作,从一场负重前行的远征,终于变成了一处可以随时停靠、自在呼吸的庭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花开有时,谢亦有时。不必为盛开而狂喜,也无需为凋零而悲戚。它们只是依着自然的节律,完成一场生命的仪式。人生,或许也正是这样一场经历与体验。所有的坎坷与奔赴,所有的坚持与放下,所有的得到与失去,最终都融进了这寻常的、一日三餐的烟火日子里,成了回望时,那片独一无二、只属于你自己的风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感谢那段辛苦的岁月。是它,用粗糙的手,塑造了今天这个能坐在窗前,听着旧歌,坦然地对往事、也对自已说一声“一切都挺好”的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愿我们,无论正走在哪一段或明或暗的旅程,都能记得,当年那朵在风雨中,也要奋力探出头来,向着天空,悄然开放的、无名的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致敬每一个在平凡生活中,不曾放弃努力的你与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