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荷”--摄荷习作（四十）

茅乡大叔℡

荷与影，秋塘一席谈



　　霜降临近，荷塘已经褪尽了昔日的喧嚣和繁华。水面上，那些曾擎天的碧绿，如今都谦逊地低垂着头。其实，这并非颓废，而是一种功成身退的淡然。当秋风拂过，它们不再发出夏日那般哗啦啦、带着水汽的欢歌，只是极轻、极缓地摇曳，茎秆与水面轻微的摩挲，窸窸窣窣的声响，宛如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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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一片残叶及其在水中的倒影上。那真是一幅绝妙的构图。水上的叶片，边缘已蜷曲成深沉的赭石色，脉络却愈发清晰，宛如老人手背上坚韧的筋络，铭刻着与风雨、烈日抗争的全部记忆。而水下的倒影，因光线的折射和水波的微漾，轮廓变得柔和，色调也晕染开来，形成一团朦胧的水墨画般的意境。叶片是实的，笔触硬朗；倒影是虚的，气韵氤氲。这一实一虚，一上一下，恰好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关于岁月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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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将此景摄入镜头，唯有处理成暗调方能尽显其韵。背景沉郁，近乎墨色的水面，主体则是饱和度降低的枯黄与焦褐，仅在叶脉转折之处，偶有一缕逆光勾勒出的微弱金边。画面中虽无鲜艳的生命力，却蕴含一种更耐人寻味的、属于时间本身的质感。它不似寻常照片，倒更像一幅褪色的古画，或是宋人册页中的一隅，留白之处，尽是无声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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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视间，我竟感到那叶与影仿佛有了生命，悄然展开了一场无声的交流。叶对影说：“你看，我的身躯已如此枯槁，夏日里那充盈的、翠绿的汁液，早已回归泥土。但我并不感到空虚，我曾托举过最娇艳的花朵，庇护过聒噪的蛙声，聆听过缠绵的雨滴。我的每一条脉络，都曾是一条奔腾的河流。如今河流干涸，河床裸露，这纵横交错的沟壑，便是我一生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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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在水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微微点头，它的声音显得更加空灵：“是啊，我从你风华正茂之时便一直追随。你舒展自如时，我便充盈饱满；你蜷缩卷曲时，我便朦胧迷离。你承载着阳光雨露的滋养，我则收纳着天光云影的变幻。我们本为一体，如今你低垂静谧，我也便安然沉浸在这水底的幽暗中。这很好，喧嚣终归沉寂，绚烂终归平淡，这正是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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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的对话，在清冷的空气中飘散，引发了我对“老去”的深深遐思。这荷塘的残景，毫无一丝悲戚之情，反而洋溢着一种圆满后的静穆气息。老去，原来并非意味着凋零，而是一场庄重的告别仪式。它将外放的、追求的姿态，缓缓地收敛，如同夕阳收尽最后一缕余晖，将天地安然地交付给星空与长夜。它仿佛在诉说，生命的热闹固然令人欣喜，但生命的清寂，或许更能映照出其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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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也在商讨着“老去的打算”吧。叶说，愿就这样静静地悬挂着，观赏霜降，目睹雪落，直到某一日，茎秆再也无法支撑身躯的重量，便安然落下，融入水中，或化作来年春泥。影说，愿随你一同消散在这无垠的水墨之中，不留一丝痕迹。它们不挣扎，不眷恋，只是顺应着这宏大而温柔的秩序。这该是一种多么高级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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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想起南宋词人李璟的名句：“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世人多从中读出愁苦之情，而我此刻站在塘边，却品出了另一番意境。那“愁”，或许并非单纯的哀伤，而是一种面对必然流逝之事物的深沉体贴与谅解。西风仿佛在体贴残叶的凋零，绿波也似乎在谅解倒影的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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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的余晖愈发斜长，为荷塘镀上了一层愈发古旧的颜色。我悄然离去，不忍惊扰这关于岁月尽头的安详对话。那叶与影交织成的极美画卷，已深深烙印在我心间。它启示我，生命的尾声，若能如此低首微笑，与自己的影子安然相对，便是一场最体面、最富有诗意的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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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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