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石语

　　终于到了山顶，情不自禁的亲吻山尖。风在耳边低语，像是从远古传来的歌谣。脚下的岩石微微发烫，仿佛还存着太阳一整天的私语。指尖轻触被岁月雕琢的石头，它静立在透明的容器里，像被时间遗忘的信物。浅棕与绿的纹路在光下流转，像山脊的脉络，也像某段往事。周围散落的石子，黄的、白的、黑的，像是从不同山头捎来的问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默默相望。它们不说话，却让我想起一路走来的足迹——踩过的碎石、滑过的苔痕、喘息时呼出的白雾。山顶的空气清冽，吻上山尖的那一刻，不是征服，而是重逢。原来有些抵达，不是为了站在最高处俯瞰，而是为了弯下腰，听见大地的心跳。这山、这石、这风，都不需要名字。就像此刻的心情，无题，却最真。

　　轻轻地转向，是下山的时候，天光还亮着，但山影已经开始往谷底爬。走得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背包里那块石头轻轻磕着肩胛骨，它原本躺在长江岸边大山的缝隙里，被太阳晒得温热，又被夜露浸过，如今放进透明的盒子里，像一封没贴邮票的信，寄往我家的厅堂。红色的背景让我想起山神的披风，或是某位老猎人褪色的围巾——传说，石头是有魂的，谁带走它，就得留下点什么。我留下了一截呼吸，一片落叶，还有一声心里的谢谢。

走着走着，脚底的节奏渐渐和心跳合了拍。山不说话，可每一步都像在回应。那些曾让我踉跄的碎石，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悄悄托了我一把；那些湿滑的苔痕，也像是大地在低语：“慢点，别急。”我忽然明白，所谓出山，不是逃离，而是把山带回去——带进身体的褶皱里，带进往后每一个清晨的呼吸里。

山顶的风还在耳畔盘旋，可家的轮廓已在远处浮现。我知道，这块石头不会一直待在盒子里。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放回某座山的掌心，或许不是这座，但脉络相通，风也相识。到那时，它将继续等待下一个弯腰的人，等一句无需言说的问候。

无题，是因为有些事一说就碎。像清晨的雾，像指尖滑过的石纹，像风穿过松林时，那一声轻轻的回响。

　　这样放，孙悟空被压在山下。我笑了，把石头换了个方向，它又像一头蹲伏的兽，背脊拱起，静候黎明。再一转，又成了远古祭坛上未刻完的碑。一块石头，在盒子里，竟生出千种可能。它不说话，可人一凝视，心就动了。

有时候我想，我们何尝不是被生活压在五行山下的悟空？五指山是工作、是责任、是日复一日的琐碎。可那石头缝里，也长着青苔，也有露水滑落，也有鸟鸣从山顶漏下来。压着是苦，可也在那缝隙里，看清了天光如何一寸寸挪移，听见了自己心底最深的回响。

我把盒子轻轻放在书桌上。阳光斜照进来，石纹像活了，在墙上投下微微颤动的影。它不再只是山野里的一块顽石，也不再只是盒中静物。它是某个清晨我停下脚步的理由，是某次心乱时指尖抚过的温度，是“无题”二字背后，那一声没说出口的叹息与释然。

有些东西带回来，不是为了收藏，而是为了提醒：哪怕被压在山下，只要心里还惦着花果山的风，就还没真正被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