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在白山松水间

每文

　　十月的福建仍在“秋老虎”余威下暑气蒸腾，我们于10日中午启程，飞抵北国吉林长春。当夜探访网红打卡地桂林路夜市，虽已添了保暖内衣与运动便装，还是被冷得有些鼻流清涕，千里之遥，气候殊异。全国唯一未踏足的省份就是吉林省，这次算圆了自己一个心愿，终于踏遍了全国所有省份。

一

11日上午，我们步入位于宽城区光复北路5号的伪满皇宫博物院。这座占地十三万七千平方米的宫苑，曾是“满洲国”的权力中心。院内建筑群融合中日风格，缀以西式元素，以钢筋混凝土筑就。光洁的水磨石地面、红松地板与华丽地毯，依稀可见昔日荣华。花园、泳池、防空洞、跑马场一应俱全，而在这片锦衣玉食的天地里，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度过了他最为屈辱的岁月。

　　宫禁虽深，实为牢笼。主事的侍卫由日本人执掌，溥仪言行皆受掣肘，连宫门亦不得随意出入，如同高级囚徒。一个正值盛年的男子，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只能将满腔郁愤倾注笔端：“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龟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如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以此舒发内心的悲凉不快与企盼。

爱新觉罗·溥仪的一生，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中国近代史的曲折与伤痛。从九五之尊到傀儡皇帝，从战犯到普通公民，他的命运随时代洪流跌宕起伏。东三省这片丰饶土地，近代以来饱受列强蹂躏——沙俄以《瑷珲》《北京》诸约，强占百万平方公里沃土；日本挟明治维新余威，在此扶植伪政权，行敲骨吸髓之掠夺。“落后就要挨打”，这沉痛的领悟，至今让国人痛心不已。

　　长春这座城市高楼大厦不多，主要的城市规划还是当年留下的。漫步城中心的新民大街，昔日“伪满八大部”建筑静立两旁，如今已成为吉林大学医学院及其附属医院。这条长仅1400余米的街道，规划精良，绿荫如盖，历经近百年风雨依然气度不凡。出租车司机不无感慨地告诉我们，许多日伪时期建筑至今仍为政府机关所用，“那些老楼结实得很，防空洞的水泥墙拿炸药都只能炸个缺口，当年的砖头两块粘在一起，费再大劲也掰不开。”历史留下的痕迹，无论光荣或屈辱，都已成为这座城市记忆的一部分。这份“古为今用”让长春在现代化进程中，保留了一份独特的历史厚重感。

　　午后，我们乘动车前往边陲小城珲春。

防川村，坐落于图们江下游中、朝、俄三国交界处，素有“雁鸣闻三国，虎啸惊三疆”之美誉。其“一眼望三国”的独特景观，使之成为声名远播的国家级风景名胜。

次日清晨，我们租车驶向防川。秋末的冲积平原一望无垠，田野褪去绿装，换上金黄色的外衣。收割后的玉米地只剩下枯秆伫立，进入旅游淡季路旁的民宿农家乐也已歇业门庭冷落。新修膳的柏油公路在秋色簇拥下如墨龙蜿蜒。行车不出四十分钟，右侧出现铁丝网——朝鲜近在咫尺。继续东行，左侧亦然——俄罗斯触手可及。防川这块狭长土地，就这样在两国夹缝中倔强地伸向东方，终点止于图们江畔入海口。

江边立着一座观光塔，登临远眺，图们江在不远处汇入依稀可见的日本海。左岸是俄罗斯的山川，右岸是朝鲜的土地。塔内八楼设有吴大澂纪念馆，纪念这位晚清官员通过不懈谈判，最终与沙俄约定：“由‘土字牌’至图们口三十里与朝鲜连界之江面海口，中国有船只出入，应与俄国商议不得拦阻。”

这用智慧和勇气争取来的出海口，如今却被一座铁桥锁住了咽喉——俄朝两国在不远处架起的铁路桥，如一道铁箍，紧紧扼住了通往日本海的航道。我凭栏远眺，心中五味杂陈：左边那片广袤土地曾是我们的家园，如今却成了异国他乡；眼前这座铁桥，更让本就狭窄的出路平添阻碍。两个口口声声的“挚友”，竟联手布下的现状。十万个为什么与愤慨在胸中翻涌，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国家大事，终究不是我一介草民能够妄议。唯将这份复杂心绪，默默收藏在这白山松水之间。

二

吉林素有“白山松水”之称，“白山”指的就是长白山，这也是我们此行的重要目的地。12日傍晚，我们抵达山脚下的二道白河镇歇脚。翌日清晨，便搭乘景区的交通大巴向山中进发。

车窗外的秋日山林，是一场地道的视觉盛宴。红、黄、绿三色交织，斑斓错落，白桦林洁白的树干在其中尤为惹眼，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为这幅缤纷的画景添上一抹轻盈的笔触。换乘小型面包车后，山路愈发崎岖陡峭。随海拔攀升，成片的树林渐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高山草甸。回首望去，长白山的林海尽铺脚下，辽阔雄浑，秋色尽染，整个天地宛如一个巨大的天然调色盘，美轮美奂。大自然像一位深谙打扮的少女，随着季节更替，总能换上最相宜的衣裳，既扮靓了自己，也温柔了世界。

海拔两千六百多米的山顶，气候瞬息万变，想一睹天池的真容，非得有好运气加持不可。车上一位女士闲聊时说起，在游客中心听闻有人来了四次都因天气抱憾，今日才终于如愿。这让我们更觉自己幸运——登顶时虽是多云，但苍穹澄澈，能见度极佳，不仅毫无遮挡，反倒免去了日晒之苦。山风拂过，一件冲锋衣足可抵御这份清凉。

长白山群峰峻峭壁立，如众星拱月般合抱成一圈巨大的火山口，天池便静卧其间。观景台上游人如织，想寻个空档与天池安心合影，只能是见缝插针，大多数游客似乎只为“打卡”而来，摆着各种姿势拍照留影。我好不容易才挤到前排，得以细细端详。只见一池碧水被陡峭的山峰紧紧环绕，宛若一位高贵而冷艳的公主，在天地间静谧地傲然独处。那份遗世独立的气质，令人无法亲近，却更显其典雅风范。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世间许多极致的美，恰恰诞生于这恰当的距离之中。互不打扰，又彼此欣赏，或许这才是让美丽永恒的秘密。这道理，无论对于自然，还是对于人间，大抵都是相通的。

长白山作为知名的5A级景区，其管理与规划也确实名不虚传。从高山瀑布、小天池到谷底森林与猛犸象博物馆，各景点间皆有交通车无缝衔接，秩序井然，又不失游览乐趣，让每一位游客都能在山川之间从容徜徉，尽情享受这趟自然与人文交织的完美旅程。

三

331国道，又称丹东—阿勒泰公路，是一条纵贯中国北疆的交通动脉。它东起辽宁丹东，西至新疆阿勒泰地区哈巴河县阿黑吐别克口岸，全长9333公里，横跨六个省区。其中吉林段绵延约1437公里，我们的旅程便沿着这段蜿蜒在长白山脉与鸭绿江畔的公路展开。

秋日的331国道吉林段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车辆穿行在五彩斑斓的山林间，白桦林闪耀着银光，枫叶染红了山脊，我们不时停下车，试图用镜头留住这转瞬即逝的美景。

这条路大多依鸭绿江而行，一江之隔，两个世界。行驶在边境线上，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飘向对岸。朝鲜，这个与我们一衣带水的邻邦，有着相似的社会制度，却走着截然不同的发展路径。沿途与边境村民聊天，得知对岸仍实行严格的计划经济，“房子国家分配，教育医疗免费，但就是太穷了”。偶尔会有人冒险泅渡过来，只为偷些生活用品。更让人心惊的是，据说一旦被遣返，等待他们的不仅是严惩，还可能株连亲族。

在边境检查站，工作人员仔细询问是否携带无人机，我们刷脸过关时开玩笑说：“放心，我们不会过去的，除非脑子不正常。”双方会心一笑，这笑声里藏着太多众人皆知的秘密。

沿江设立的观景台总是最热闹的地方。人们在此不仅为欣赏江山如画，更是为窥见对岸的生活——那些整齐划一的农舍，田间劳作的农人，还有墙上醒目的标语。在图们县的87号界碑前，我们登上国门，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对岸四五层的楼房大多窗玻璃不全，挂着塑料薄膜挡风；紫色屋顶的农舍如积木般整齐；正对桥梁的礼堂建筑上，悬挂着金日成、金正日的巨幅画像。

在临江市的铜矿景区，我拍下对岸山坡上的标语，手机翻译显示：“我们的国家道路好啊！”“把全党和整个社会一色化为金正恩同志的革命思想吧！”隔江相望，思绪万千，不敢妄加评论，只能缄口不言。

车行至宽甸满族自治县——那首脍炙人口的《桃花盛开的地方》的诞生地，在河口桃花岛景区，我们得以走近江边。手掬一捧鸭绿江水，清凉沁人，我默默地望着对岸，内心祈愿那里的人民终能享有太平盛世的安宁与富足。

　　15日下午，我们抵达集安市。这座整洁秀丽的边境小城，曾是高句丽王朝长达425年的都城。漫步丸都山城遗址，绿草如茵的公园里散落着宫殿基址、瞭望台和戍卒居所。站在这里，遥想这个曾雄踞东北亚的古老王国，从崛起到湮灭，历史的沧桑尽在眼前。

　　从珲春到丹东，我们沿着331国道完成了整个吉林段的旅程。站在鸭绿江断桥前，75年前数十万志愿军将士“雄赳赳，气昂昂”跨江而去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战争是政治的最后手段，和平才是生命的永恒渴望。让人民安居乐业，尽享天伦，这或许才是治国理政的根本。

为期八天的吉林之行在丹东331零公里地标画上句号。从大连返航时，当地气温仅5摄氏度，寒潮将至；傍晚降落在福州长乐机场，26摄氏度的暖风扑面而来，体感舒适，回家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