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忆 祖 母</p>  <p class="ql-block">  今年是亲婆(祖母)诞辰125年,今天是农历八月廿八,是我亲婆去世30周年。今天我特意翻出亲婆82岁时父亲给她拍的的这张老照片,望着照片中的亲婆,我踩着记忆的碎片,仿佛亲婆又清晰地回到我的身边。照片上的亲婆穿着斜襟的布衫,戴着她女儿给她织的一顶黑色绒线帽子,嘴角抿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旧时代女性的温顺与坚韧。然而。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她那双布满老茧、沟壑纵横的手。夏夜里,我躺在院中的凉席上,她便用那把磨得光滑的蒲扇一下一下的为我扇风,驱赶蚊虫,扇出的风带着她手腕的力道。不急不徐,像一首古老的催眠曲。我半眯着眼看天上的星星,听它絮絮地讲些琐碎的事,或是哼一段不成调的谣曲。那双手会在我额头上轻轻探试,粗糙的触感却极奇异地让人安心。仿佛能拂去世间所有的不安。</p>  <p class="ql-block">  曾听父母说,1959年寒假,那时我才2岁半左右,父亲带着我和母亲一起去崇明老家过年。由于旧历年关长江口风雨大作,小年夜赶到吴淞镇,轮船开不了,只好在吴淞中学临时旅社寄宿了一夜。第二日下午三四点钟。风雨停止,购上了船票,才轮渡到崇明南门港码头,可行走至油车湾。此时,不仅天色暗黑,街道也已成了湿滑泥泞之路,无奈再宿小旅店。等候第二天公公(爷爷)来接我们。大年三十,一场大雪覆盖了泥泞之路,寒流又让路面冻得结结实实。多日不见的太阳终于冉冉升起了,这倒让我们痛快地感到空气的清新和晨曦的温暖。大约8点钟左右,公公挑着空扁箩筐,红光满面地来到小旅店迎接我们,公公一见我就高兴地亲了我一下,父亲说我倒是很乖,不嫌公公胡渣之锐。在妈妈催我叫公公之话时。我却睁睁地打量着眼前大胡子老人家,似曾相识后,响亮地喊了一声“公公”,公公高兴地抱起我放入扁筐,一口气把我挑回五里之遥的老家。</p>  <p class="ql-block">  亲婆,热饭热菜已精心准备好了,只等我们品尝。公公去灶门口,回头又喊了我一声,静娴(乳名)过来,我小脚笃笃笃地过去,快到时地不平绊了一下,倒下时正落在公公伸出的一双大手中。亲婆边脱转裙边叫了声“当心”!羡慕地对着公公手中的我,让我喊她一声“亲婆”!</p>  <p class="ql-block">  父亲三五天的寒假匆匆结束,马上要回杭州美院,在公公亲婆的要求下,(也是父母的意愿)我被留在了公公亲婆身边。从此,我这个小绍兴”(我的出生地是绍兴)变成了“老崇明”了。</p>  <p class="ql-block">  在那往后的日子里,我与公公亲婆形影不离。邻居们调侃我和亲婆为“老母亲小女儿”,直至我出嫁的20多年时间里,我与亲婆一起睡觉,一起生活。亲婆是我接触最多的亲人,也是对我影响最深的人。</p>  <p class="ql-block">  亲婆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她经常教育子女,要人穷志不穷,不要馋人家的东西。每逢节日就对子女说,如果别人要给我们东西时就说我们家都有,不要轻易要人家东西。旧社会有钱人家做米粉烧饼和团子时,亲婆没米就做麦烧饼。为孩子们营造过节日气氛,她在家境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千方百计让孩子读书。她常说,不识字,有饭吃。不识货,没饭吃,鼓励子女要坚持自强自立。所以我父亲是宅上唯一一个上世纪50年代末的大学毕业生。</p>  <p class="ql-block">  亲婆是一个十分爱清洁的人,她总是把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晾衣服时总要先检查竹竿上是否有灰尘,洗干净的衣服收下后放在木制套桶里叠得整整齐齐,拿出来穿时就像用熨斗熨过一样。记得他90岁那年,我们把她接到农场住时,她特意带了一双干净的布底鞋,一到门口就换上干净布鞋,怕弄脏家里的地板。她非常注意个人卫生,勤洗脸、勤洗手,勤洗头、勤洗澡,哪怕是寒冷的冬天,她都会坚持这样做。亲婆家碗橱里的物品分类放的很整齐。</p>  <p class="ql-block">  以前做糕团用的印刷糕板,她会套上一个塑料袋(卫生纸的袋子)后,再放进碗橱里。亲婆在世的时候,由于她爱清洁,生产队里的人在劳动中口渴了,都会到她家里舀水喝,亲婆床上的被子永远都是香喷喷的。她每年都会让弹被絮的师傅将旧被子翻新,并且勤洗被褥勤晒被。所以一到冬天,她床上的被子又香又蓬松又暖和。家里的物品放的很整齐。东西都放在固定的地方,如钥匙挂在出门的墙上。所以亲婆不会东西找不着。</p>  <p class="ql-block">  亲婆一生勤劳,一年四季总是起早摸黑的干活,连炎热的夏天她都不会睡午觉,她经常在中午冒着酷暑去地里除草。她说,中午在太阳底下除草,草马上会晒死,不会再存活。奶奶经常说,人不能懒惰,一天不干活,力气会浪费掉的。累了睡一觉,第二天就有又有力气了。亲婆是个闲不住的人,年纪再大,什么事都要自己做,她从不让我们帮她干活。她说,你们来了帮我做一下,但你们回去后,接下来我不是还要自己做吗?</p>  <p class="ql-block">  亲婆平时很节约,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平时吃高血压药都要少吃一颗剂量。她说药太贵了,要限着吃。他儿女多。中秋节会收到许多月饼,来不及吃就把月饼放在饭篮里挂起来,发霉了就用刷子刷干净,再用清水洗一下,然后放在铁锅里蒸透后再吃。有时,她把卷心菜切好了,可碰巧遇事来不及烧着吃。过了两天,她把已干瘪的菜放在水里再浸泡发胖后再烧着吃。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天,奶奶把省吃俭用下来的1000块钱交给我,叫我不要说出来,等她离世后才交给我爸爸。第二天我把她的钱存入银行,然后马上告诉了大家。亲婆说我嘴巴为什么这么快?我笑着和亲婆说,现在说出来大家都夸您您能听得到哦!</p>  <p class="ql-block">  她平时总是舍不得穿新衣服,走亲访友一回来就把新衣服洗干净收拾好。记得我小时候,父母送给奶奶一块蓝底花纹的绸缎,让奶奶自己做大胸襟长棉袄。可是她舍不得做,一直珍藏了20多年,等我出嫁时,特意将这块绸缎送给我,那块蓝底花纹的绸缎,裹着多少无声的爱,使我感动至极。</p>  <p class="ql-block">  亲婆心灵手巧,是一个出了名的巧手裁缝。村里的人给她取了一个雅号,裁裁剪剪春明娘子(春明是我公公的小名)。所以她的5个女儿手也非常巧,纺纱织布、裁衣缝衣、打毛衣、绣花等样样都行。记得我结婚时,我的5个姑妈都来我们家给我缝制嫁妆。</p>  <p class="ql-block">  我公公只有一个姐姐,姐弟俩非常团结。姐姐出嫁后,家里只要有好吃的,亲婆就会叫公公去姐姐家,把姐姐叫来一起吃。亲婆和邻居和睦相处,(连宅上嫁出去的姑娘回家时都要住到我亲婆家聊家常)有好吃的总想到他们。在寒冷的冬天,她看到邻居的丈母娘膝盖疼痛难熬,她就把自己心爱的毛线护膝送给人家。亲婆从不家长里短评论人家,和邻居关系都是十分密切,大家都喜欢和她相处。</p>  <p class="ql-block">  因为我和亲婆长期生活在一起,小时候有人和我开玩笑说,你是谁生你的呀?我就说是亲婆生我的。我十多岁了,还是和亲婆睡在一起。每次半夜起床小便,亲婆都会先给我开好灯,然后说,你可以睁开眼睛起床小便了。我当小队会计时,冬天算账,半夜回到家。当我钻进被子时,她总是把我冰冷的脚拿到她的怀里,直至全身发暖为止。</p>  <p class="ql-block">  亲婆含辛茹苦把我带大,她81岁那年,我生了女儿,她还非常暖心地照顾我坐月子,不辞辛劳地半夜起床换尿布,给我做夜宵。亲婆83岁那年还给我责任田油菜施肥,用小灰箕播撒羊棚灰肥料。在我女儿小时候,她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女儿吃,还经常蹲在沟边钓小龙虾给我女儿加餐,她还把子女孝敬的人参省给生病的孙女婿。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农场造了非常漂亮的“西班牙别墅”小区,而且房价不贵,所以我为此心动,也想买别墅。父亲让我挑最大的房型,但亲婆却提醒我宁要心宽,不要身宽。亲婆就怕我买房后经济紧张,造成心里有压力,对身体不利。</p>  <p class="ql-block">  亲婆非常疼爱我,我也非常爱亲婆。有好吃的总是先想到亲婆,给亲婆买拐杖、小电饭锅、杭绸面料……。市面上流行磁化杯等我会第一时间买给亲婆用。她总是说我,别浪费钱,我老了用不着了,你想让我活100岁啊?在农场工作时,我坚持每个休息日回亲婆家看望亲婆,给亲婆买一点她爱吃的带鱼等菜和蛋糕等零食。我倾听亲婆聊聊家常事,给她泡泡脚,搓搓背,洗洗头。亲婆把我当做小女儿,我也把亲婆当做自己最亲最亲的亲人。</p>  <p class="ql-block">  亲婆不识字,她的世界就是那个小小的院落和院子外头的一方田畴。她的道理都藏在日复一日的劳作里。生命的韧性在亲婆身上化作春日的荠菜马齿苋,夏日的灶台汗珠,秋日的豆角清脆,冬日的炭火暖光。公公卧病的那些年。是我亲婆最辛苦的日子,白天坚持在田间劳作,回家还要精心照顾公公,但她毫无怨言,任劳任怨,直至公公去世。</p><p class="ql-block">       亲婆在上世纪95年10月22日农历闰八月廿八因心脏病去世,永远离开了我们。那一刻,我才隐约感到那扇夏夜的蒲扇,那双冬天温暖我的大手,那碗热腾腾的饭菜,我将永远地失去了往后的日子。便是一点一点的在成长的阵痛中反复咀嚼这种失去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三十年过去了,我从那个需要亲婆庇护的青年长成了能独自面对风雨的大人,而且已成为儿孙绕膝的外婆。我走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也尝过比家里精致百倍的佳肴,可是当我被生活的浪潮推搡的疲惫不堪时,当我感到孤独与迷茫时,那个皂角香气混着阳光味道的梦境便会不期而至,我才明白亲婆曾未真正离开,那些朴素的源于土地的生活哲学早已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她让我知道,人要活的有志气,无论风雨,总要开出自己的花来。</p>  <p class="ql-block">         清明时,我去杭州给公公亲婆扫墓(2千年初父母将公公亲婆的墓地迁到杭州钱江陵园),墓碑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我静静地站着,没有太多言语。山风拂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我忽然觉得亲婆或许就化作了这风、这阳光、这四季轮转的万物。用一种更辽阔的方式,继续看顾着这个她曾深爱过的世界,以及世界里那个她曾用尽全力爱过的孙女。</p><p class="ql-block">        亲婆,我们都好,只是想念从未停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