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析 | 桂清扬：陈金茂《荷塘雨蛙外传》的生态诗学与跨文化诗艺建构

纽约My诗刊

编者按 这篇文字是桂清扬教授读完《荷塘雨蛙外传》后的感想。与其说是评论，不如说是一场温柔的对话——他不是在“解读”诗，而是在和诗一起呼吸。读着桂教授的文字，你几乎能听见荷塘里的风声和蛙鸣，那只雨蛙、那片荷叶、那一点光，全都活了。桂教授从诗里看到的不只是童话，还有东西方文化的交融，还有人和自然之间那种久违的共鸣。我们刊出这篇文章，并不是想给诗套上理论的外衣，而是想让读者看到：原来一首童话诗，也能写出生态的深意；原来一声蛙鸣，也能在心里荡出涟漪。诗可以是轻的，但它的回响从来不轻。 【桂清扬简介】香港岭南大学翻译哲学博士，国家教育部公派英国诺丁汉大学访问学者，浙江外国语学院教学名师、校首届学术委员会委员，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英语教授、校学位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主要社会兼职：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通讯评审专家及鉴定专家，中国教育学会外语教学专业委员会教学研究与教师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国家基础教育实验中心外语教育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委员，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特邀编审，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语言文学博士研究生学位论文盲审专家，国际翻译家联合会会员及国际译员证持有者，中国翻译协会专家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文学译介委员会委员，浙江省翻译协会副会长，杭州市翻译协会会长，香港国际创意学会秘书长，香港优才及专才协会教育学术行业委员会副会长，香港左龙右虎国际诗书画研究会荣誉副主席。主持完成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七月派翻译群体特征研究”。出版专著《自助外语教学法》、译著《呼啸山庄》、双语诗集《桂清扬短诗选》等。有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散文精选》、《2018世界诗选》等。应出版社之邀为叶君健全译本《安徒生童话》珍藏版撰写“名家导读”，为原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黄亚洲诗集《狂风》作1.6万字长序。担任诗歌春晚杭州会场执行主席。荣获首届“左龙右虎杯”国际诗歌大赛荣誉诗人金奖；歌词《百年映山红》获“词曲中国——光荣绽放”2022全国原创音乐作品大赛金奖。 陈金茂《荷塘雨蛙外传》的生态诗学与跨文化诗艺建构 作者：桂清扬 在当代诗歌或以精巧辞藻堆砌空洞、或以晦涩表达疏离读者的困境中，陈金茂先生创作于纽约石竹斋的《荷塘雨蛙外传》，恰似盛夏清晨穿透薄雾的荷风，携着童话的澄澈与生态的厚重，更以东西方诗艺的深度交融，为生态书写开辟了一条兼具审美价值与思想力量的路径。这组寓言诗不只是对一方荷塘生灵的描摹，更是诗人以诗为媒，对人世间生态困境的回应，对东西方美学传统的创造性转化。 诗中九章连环的叙事结构，看似是雨蛙、蜻蜓、乌鸦、毛虫的日常互动，实则是一幕精心编织的生态戏剧。这种结构让人联想到布莱克《天真与经验之歌》中对人性的辩证思考，却跳出了西方文学中常见的善恶二元对立框架，融入了东方哲学“和而不同”的伦理观。雨蛙妈妈守护荷塘，并非以“征伐者”的姿态驱逐异类，而是以“守护者”的温柔维系平衡——当她望着绽放的荷花轻声感叹“荷开了，就是人间仙境”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对自然之美的赞叹，更是对梭罗在瓦尔登湖畔领悟的“自然神圣性”的东方诠释，与庄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哲思形成跨越时空的共鸣。 乌鸦的形象塑造，堪称东西方叙事智慧融合的典范。诗人没有将其塑造成传统寓言中“反派”的刻板形象，而是赋予其复杂的心理变化：从最初以“黑衣绅士”自居、肆意啄食荷叶的倨傲，到目睹“残荷下小鱼护卵忙”后的动摇，再到最终领悟“原来正义/并不总要以牙还牙”的谦卑。这种转变不是西方寓言中“惩恶扬善”式的强制教化，而是东方文化中“自省自悟”的自然觉醒，暗合席勒“通过美走向自由”的古典理想，更藏着道家“生生不息”的生态智慧。当雨蛙妈妈选择“让他随风漂去/去寻找新的叶子/新的自己”时，我们看到的不是软弱的妥协，而是对生命个体价值的尊重，对“转化优于消灭”的生态伦理的践行——这种叙事处理，既保留了西方寓言“以小见大”的张力，又注入了东方叙事的温情与慈悲。 意象的经营，则是东西方美学碰撞与融合的集中体现。诗人摒弃了对物象的繁复描摹，以极简笔墨勾勒出兼具东方意境与西方具象的诗性画面。“雨蛙妈妈像一滴绿韵”，以西方现代诗的鲜活笔触，将生命化作流动的色彩，让雨蛙的灵动与荷叶的生机在“绿韵”二字中交融；“水牛踏波行，蹄印化墨痕”，则承袭了中国水墨画“以形写神”的精髓，不执着于水牛的肌理细节，却以“蹄印化墨痕”的写意手法，勾勒出它与荷塘的共生关系——蹄印搅动水面为鱼虾供氧，粪便滋养荷塘沃土，古典水墨的“写意”在此完全转化为生态关系的“写意”。 　　 更令人称道的是“荷风穿叶过，蛙鸣落水中”的诗句，它承袭了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空灵意境，以“穿”“落”二字赋予静态景物动态韵律，营造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留白感，却又跳出了传统“隐逸情怀”的范畴。风与蛙鸣不再是诗人寄情的载体，而是荷塘生态系统中“生命对话”的具象化——荷叶的颤动回应着风的轻拂，蛙鸣的回响惊扰了水中的游鱼，每一个意象都是生态链条上的一环，让古典意境成为传递生态意识的媒介，实现了东方美学与生态叙事的深度契合。 在人世间的生态困局中，《荷塘雨蛙外传》的价值早已超越诗歌本身。当雨蛙妈妈说出“这荷塘，不只是我们的家/它还映着世界的心”时，诗人以最温柔的笔触，点破了生态危机的本质——外部自然的荒芜，始于内心自然的凋零。这句箴言连接着从庄子到梭罗、从东方水墨到西方寓言的智慧，证明人类对自然的敬畏从未因文化差异而割裂。而诗末“暮色里乌鸦的歌声/轻轻地/像雨蛙的梦/也像荷塘不灭的绿”，则将东西方诗艺的融合推向极致：没有直白的说教，只以东方意境的含蓄，传递出西方生态哲学的内核，让那片“不灭的绿”，既成为荷塘生机的象征，也成为东西方诗学交融的光芒，更在每个读者心田，种下一片与万物共生的、永不凋谢的春天。 附： 荷塘雨蛙外传一首写给绿色生态的童话诗 一 七月。一场夜雨，飘飘洒洒洗却荷塘疲惫几许即使渗透宣纸的水墨也无法写出这荷塘清晨墨绿的意蕴 雨蛙妈妈像一滴绿韵从一片团团的荷叶跳到另一片。哦，她在晨练每一次落下叶子上的水珠便像水银般地颤动 “嗨，早上好！”从头上飘下一声问候雨蛙妈妈闻声望去只见一枝红菡萏染在水上雾被染红成一团连停泊在上面的一只蜻蜓似乎也被染红了 蜻蜓正吮吸着清甜的露水一双凸起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注视荷塘的动静雨蛙妈妈也向他打个招呼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蜻蜓说，它飞过荷塘时发现几只绿毛虫鬼鬼祟祟地向盛开的荷花爬去 蜻蜓的话，像一阵大风掀起她心中层层波澜荷开了，就是人间仙境不容任何害虫，侵扰它的清静…… 二 旭日的霞晕，有一大片是落在水面上了荷花，如颗颗粉红的大露珠，欲滴……这是极静谧的时刻感觉那些花朵向你浮动 雨蛙妈妈带领雨蛙军奔赴绿毛虫出没的地方水面铺满了，团团的绿荷叶从荷上吹过的风似泼着沁凉的水 看见了！绿色瓷盘里蠕动着毛茸茸的贪婪它们还不停地向枝上的嫣红与芬芳攀爬 雨蛙清澈如水的眼神冒火了 啊雨蛙军，这是一支怎样神奇的队伍——他们把仇恨藏在心里把刀刃藏在嘴巴里只要一接近敌人一张嘴一柄利剑便飞跃而出绝对的十拿九稳 绿毛虫被杀得溃不成军只有虫老大死里逃生 感激是荡在波心里的柔荷向雨蛙们晗首致意呵，这一尘不染的纯情这圣洁的友谊 三 浮在雨中，水牛是荷塘永不溃散的墨迹 有一只乌鸦出来寻食正停歇在水牛露出水面的背脊他昂首挺胸踱着方步，宛如身着黑礼服的翩翩绅士 他知道，一扇翅，也许你就忽略了沿途风景有时收拢羽翼反而会发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果然！他发现了在荷叶间仓惶逃命的虫老大——呵呵，这送到嘴边的美味！一跃而起像一滴突然飞溅的墨汁 “不能吃我！”被叼起来的虫老大在空中蜷曲着拼命喊道：“我……我……我中毒了……” 乌鸦落在荷塘边的草地上犹疑地将虫老大放下用脚爪按住：“你怎么……就中毒？” “我有点发烧，好像是中了那个什么……病毒”虫老大说的“病毒”他也略有所闻便情不自禁地挪开脚爪 虫老大如释重负扭动扭动被压疼的躯体：“拜拜，我先走了这就赶去问诊寻医……” 四 虫老大一扭头，就往草丛里钻。嗨，那生猛劲儿哪像个中毒的主乌鸦一拍翅膀又将它牢牢地擒住 “这下死定了！”虫老大发出绝望的哀呼但它又心有不甘使出最后招术： “你看，我是如此细瘦吃了也填不饱你的肚不如不如……”“有话快说不要吞吞吐吐！” “好，好！我说我说”它眼珠子一咕噜满肚子的坏水汨汨流出：“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包你大饱口福……” 一番话，说得乌鸦口水直流叼起虫老大让它带路 五 午后。荷叶上的露水眨眼间就化了清晨的时光有点短暂 小雨蛙们却不管这些它们在墨绿的瓷盘上嬉戏跳跃绿色的快乐渲染了整个荷塘 六虫老大带着奸诈的笑钻进一片茂密的芦苇“跟我来，黑衣先生前面就是传说中的‘金色池’——那儿的蝌蚪个个肥得像鼓胀的豆子还有落水的萤火虫甜得发亮！” 乌鸦半信半疑却抵不过那香甜的想象他张着翅膀，小心地跟在虫老大后面穿过一丛丛摇曳的芦苇草叶上的露珠轻轻滚落像一串隐约的警告 突然——脚下的泥开始塌陷那不是金色的池塘而是雨蛙军埋伏的陷阱！ 虫老大被甩在一边乌鸦扑腾着翅膀满嘴泥水，惊慌失措雨蛙妈妈跳上前一声脆亮的鸣叫震碎了半塘阳光 七 “妈妈，我们抓到了坏家伙！”小雨蛙们跳成一圈绿色的笑声像一串串荷花的回音 雨蛙妈妈却望着那奄奄一息的虫老大轻轻叹息：“世间哪有生来为恶的虫只是贪心蒙住了眼睛” 她命小雨蛙把虫老大交给风“让他随风漂去去寻找新的叶子新的自己” 八 风起时乌鸦抖了抖羽毛低声道：“原来正义并不总要以牙还牙”他抬起头看见那一池映着天光的荷花粉得像一场梦 雨蛙妈妈微笑着再次跳回荷叶中央阳光在她身上闪着绿莹莹的波纹 “记住，孩子们——”她说，“这荷塘，不只是我们的家它还映着世界的心。” 九 傍晚。风静，云低。荷塘的水面泛着余晖的金 蜻蜓掠过，带走了最后一滴露乌鸦落在牛背上在暮色里唱着他新学会的歌：——那歌声轻轻地像雨蛙的梦也像荷塘不灭的绿。 2023.6初稿 2025.10修定 作者自述《荷塘雨蛙外传》写于2023一个雨后的仲夏夜。那时我正在写一组有关雨蛙的诗，可以说这首童话诗是这组诗的附产物。臆想中的窗外荷叶清香与蛙鸣，像一场来自自然深处的对话，轻轻叩问着“纯净”与“善意”的意义。诗中的雨蛙妈妈、蜻蜓、乌鸦与虫老大，都是荷塘世界的居民——他们既是自然的生灵，又是人心的隐喻。故事由一场小小的纷争展开，从护荷的善念，到欺骗与宽恕，情节在光与水之间流转，逐渐走向一种明朗的宁静。这是一首以童话外衣包裹的生态寓言诗。它并不追求宏大的叙事，而是在微观的荷塘里，寻找自然秩序与生命伦理的和声。雨蛙妈妈的慈悲、乌鸦的醒悟、虫老大的贪心，都是人性的投影；而荷塘，则是那一面澄明的镜子，照见众生的欲与柔。“这荷塘，不只是我们的家，它还映着世界的心。”——这一句，是诗的灵魂。它让我们在童话的光线里，重新体认一个古老的命题：唯有善与美，能让世界不灭其绿。2025-10-17 记于纽约石竹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