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忆

明天并不遥远

武汉青少年宫，少年时代还是很难进的，不但是要门票，六一时门票都抢不到，那个七八十年代唯一的一台高空跳伞塔是很难抢到玩的，排队都长长的。

小时候，能去一趟武汉青少年宫，就像过节一样。那块黑底金字的石碑静静立在绿墙前，像一道通往快乐的门。我们总在门口张望，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攒一周的早餐钱买票进去。六一那天人山人海，跳伞塔前排的队能绕半圈林荫道，高高的塔身刺向天空，像一根通向勇气的标尺。轮到我上去那回，手心全是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心跳比脚步还急。

林荫道两旁的树早就长成了天篷，小时候总觉得这条路通向某个神秘的地方。阳光被筛成碎金洒在路上，我和小伙伴们踩着光斑奔跑，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大人们慢悠悠地走着，聊着家长里短，而我们眼里只有前方那片树影交错的尽头，仿佛跑过去就能撞进另一个世界。那时的风是甜的，带着树叶和泥土的气息，吹得人不想回家。

有一条小路，我至今记得清楚。两排老树撑起绿色的隧道，路灯像站岗的哨兵，安静地守着每一个放学的黄昏。有一次我提着妈妈让我送去邻居家的饭盒，走得不紧不慢，脚踩在落叶上沙沙响。远处那辆白车停在路边，像是某个故事的伏笔。可我的故事很简单——只是个穿着校服、心里想着晚饭的小孩，在这条路上慢慢长大。

最让我着迷的是那片树林深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像谁偷偷撒了一地的金币。我们常在那里捉迷藏，古树的树干粗得抱不过来，树皮上刻着不知谁的名字和年份。有一次我躲在树后，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快得像要跳出喉咙。那一刻，整片森林都安静了，只剩下光在叶间跳跃，像是为我屏住了呼吸。

那条刷了白漆的林荫道，是我们放学必经之路。树干底下那一圈白，像是给树穿了短靴，整齐又俏皮。我和同学并肩走着，聊着作业、老师、谁又考了满分。垃圾桶安静地立在路边，路灯沉默地站着，一切都那么平常，却又那么清晰地刻在记忆里。如今再走那样的路，脚步还是不自觉放慢，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笑声从树梢上落下来。

园子里有座金狮子，张着嘴，像是要吼出整个童年的喧闹。它蹲在绿丛中，虽已有些风化，可那股威风一点没减。我们总不敢靠太近，又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它背后那棵老树，年轮里大概也藏着我们的悄悄话。有时候我觉得，它不是在吼，是在笑，笑我们这群绕着它打转的小孩，天真得可爱。

园中那尊少年雕像，右手抬起，像在招呼我们过去。他穿着短袖短裤，永远定格在奔跑的瞬间。我们曾在他脚边玩弹珠、跳皮筋，从没觉得他是个“英雄”，只觉得他像个不会说话的小伙伴。直到后来才知道他叫锡三，为救人牺牲在湖里。再去看他时，阳光照在碑文上，字是金色的，心却沉了下来。原来有些童年，是从懵懂走向懂得的开始。

那棵巨树下有条小径，弯弯曲曲伸进林子深处。我们说那后面藏着宝藏，或是外星人的飞船。谁也不敢真走到底，但每次路过，都会放慢脚步，压低声音，好像怕惊动了什么。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来，影子在地上跳舞，远处一抹红，像是海盗船的一角帆——那是我们梦里的航船。

木栈道上，有个穿黑衣服的小男孩飞奔而过，手里攥着个黄气球。那身影太像小时候的我，攥着妈妈给的五毛钱，冲向旋转木马。栏杆是原木色的，被雨水泡得有些发黑，可踩上去依旧结实。那时的快乐很简单，一个气球、一辆小车、一阵风，就能让整个下午闪闪发亮。

我也曾这样走在公园小径上，背对着所有人，只想一个人走走。树影婆娑，脚下的路软软的，像是踩在时光上。风吹过耳畔，带来远处孩子们的嬉闹，也带来一丝说不清的惆怅。那时还不懂什么叫怀念，只觉得这片绿，这片静，让人舍不得离开。

园中有组雕塑，几个人和一只狗挤在一起，像是在野餐，又像在讲故事。我们常围着它编剧情：他是队长，她是医生，狗是侦探。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我们脸上。多年后我再去看，他们还在笑，而我们早已散落在人海。可那一刻的想象，却像被阳光晒透的树叶，永远干干净净地夹在记忆里。

那座蓝橙相间的拱桥，像一道彩虹落在湖上。我们喜欢趴在栏杆上看水里的倒影，看云朵怎么慢慢飘过桥洞。明湖路的牌子立在一旁，像个沉默的见证者。桥下水清得能看见小鱼游，我们曾把写满愿望的纸船放下去，看它们晃晃悠悠漂远。有些愿望实现了，有些沉了，可放船那一刻的期待，一直浮着。

海盗船是园里最受欢迎的地方。木头的甲板、高高的桅杆，我们爬上爬下，喊着“冲啊”“开炮”，假装在大海上冒险。树影把船框成一幅画，我们在里面演了无数场英雄戏。累了就坐在甲板上啃冰棍，汁水流到手肘也不管。那时的船从不靠岸，因为我们心里，永远在航行。

园角有几座奇怪的石头，像外星来的塔，又像远古的遗迹。我们管它们叫“魔法阵”，说踩上去能穿越。波浪形的石椅晒得暖暖的，坐上去像被太阳抱着。木步道绕着它们转圈，我们就在上面玩追追打打的游戏。现在想想，那或许真是某种魔法——把平凡的午后，变成了永不褪色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