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宜良岩泉寺

糖是甜

2024年9月8日，马行天下一行8人，游览了昆明宜良岩泉寺。

曾在浏览今日头条时，偶然间读到一篇介绍西南联大时期，钱穆教授在宜良岩泉寺寓居期间，完成了《国史大钢》的撰写。这篇文章激发了我对这诞生宏篇巨著的宝地一探究竟之情。

宜良岩泉寺，位于宜良县城西一公里的岩泉山（又名伏狮山），其历史可追溯至元代，是著名高僧盘龙祖师的开山之地，是佛道合一的胜景，至今已有700余年的历史。

抵达岩泉寺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座庄严的山门，门额上“岩泉禅寺”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故事。山门正中，一尊金身弥勒佛端坐含笑，以慈悲之态迎接八方来客，让人瞬间感受到佛门净土的祥和氛围。沿着石阶缓步而上，两旁古木参天，枝叶交错如伞盖，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光影，仿佛时光也慢了下来。那一刻，城市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心也随之沉静。

现今的岩泉寺，大部分建筑为后来重修，如雕刻精美的九龙璧等。然而，寺内仍保留有许多文物古迹和名人传说，供游人探秘和遐想。

这面盘龙环绕的石壁，龙身蜿蜒腾跃，鳞爪分明，似要破壁而出。云纹缭绕间，仿佛能听见远古的风声与钟鼓齐鸣。它不单是一件装饰，更像是历史的见证者，默默守护着这片山林中的文脉与禅意。

在抗日战争时期（1938年），西南联合大学教授钱穆在岩泉寺安居一年，撰写了历史巨著《国史大纲》。在此期间，陈寅恪、汤用彤、贺麟、张其昀、姚从吾、浦江清、朱自清等教授也相继来访并居住，留下了诸多诗文佳话。想象当年，战火纷飞，这群中国最顶尖的知识分子避居山林，在清泉古木间执笔著书，谈经论道，该是何等风骨与气度？他们不是逃离，而是以静制动，以文抗争，在乱世中守住中华文化的根脉。

现今，寺内设有《钱穆著书纪念馆》，该馆名由北京大学教授、世界著名翻译家许渊冲题写，馆内图文并茂地展示了这段历史。此外，还有状元袁嘉谷等众多文化名人在此游览留下的胜迹。走进纪念馆，迎面是一幅钱穆先生伏案写作的画像，身旁堆满典籍，窗外竹影婆娑。展板上的文字虽简，却字字千钧，讲述着一位学者如何在山寺清寂中，完成对五千年文明的深情回望。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纸页翻动的声音，也听见了历史深处的低语。

钱穆教授在《师友杂忆》一书中，对岩泉的自然景观和僧俗人物进行了详尽的记述。他笔下的岩泉，不只是风景，更是一种精神栖居的象征。泉水清冽，山色空蒙，僧人淡泊，学者沉静——正是这样的环境，才孕育出《国史大纲》这样厚重而温润的著作。它不是冷冰冰的史实堆砌，而是带着体温与敬意的文明回望。

其侄儿钱伟长在婚后曾暂居岩泉藏真阁三个月，并在三访岩泉寺时欣然题词“岩坚泉清，宜结良缘”，并为其景区岩泉禅寺坊题写了“岩泉禅寺”匾额，此为其唯一为寺院题写的匾额。那块匾额如今仍悬于山门之上，笔力遒劲，气韵沉稳。八个字，既是对山水的礼赞，也是对人生际遇的感慨。岩之坚，泉之清，恰如一段感情最理想的底色——坚定而澄澈。

钱穆为吴越钱氏家族之后，吴越钱氏家族乃指吴越国开创者钱镠及其后裔。钱镠为五代吴越国开国国王，对杭州及江浙地区的经济发展有重要奠基作用，其子孙代代皆有名人，载入史册者逾千人。近代以来，家族更是人才辈出，钱穆、钱学森、钱伟长、钱三强、钱钟书等众多文坛名家、科技巨擘、国学大师，皆出此“千年名门望族、两浙第一世家”。

著名的三仕殿，供奉的是观音菩萨、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殿内正中的木雕千手千眼观音，共有1007只手，1007只眼，被誉为云南之最。步入殿中，香烟袅袅，佛像庄严，千手如云舒展，每一只手掌中都似含慈悲目光。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包裹。无论是否信佛，人都会在这样的造像前，生出几分敬畏与安宁。

岩石上刻着“岩坚泉清 宜结良缘”，字迹鲜红，如新题不久。

据说这是钱伟长的手笔，如今已被后人镌刻于石，成为情侣们争相合影的打卡点。山不语，泉长流，爱情若能如这岩泉般坚韧清澈，又何愁不能白首？

在《师友杂忆》里，钱穆把一年多的岩泉寺生活写成“亦真如在仙境”。但那“仙境”并非云淡风轻的写意，而是“避嚣成书”的自律与“粗粝人情”的烟火交织出的特殊日子。综合其自述与弟子补忆，可把他这段“山寺写史”的日常拆成七幅画面：

1. 每周“双城记”

周一拂晓从宜良乘滇越铁路小火车赴昆明，在南院（联大文学院）上三天课；周四傍晚再坐火车回山，把城市、讲台、轰炸、警报一并留在昆明，一头扎进岩泉的静夜。

2. 四日半“哑巴节”

寺楼孤悬，游客罕至。钱自称“张目无所见，倾耳无所闻”，常常四天半里一句话也不说，把全部语言能量转成了稿纸上的毛笔字——平均每天写三千言，《国史大纲》三十万字初稿由此一年杀青。

3. 晨昏山行“打草稿”

寺后伏狮山多松柏，他黎明即起，沿石阶盘旋至望城亭，俯瞰宜良坝子雾气蒸腾；一路默诵腹稿，把章节目次、史论大意“先在山路上跑一遍”，回楼再落笔。弟子回忆，先生下山时常喃喃自语，那是“人与自己开学术讨论会”。

4. 一盏煤油灯与“两条棉絮”

滇中冬夜奇寒，寺楼无电，只一盏煤油灯。他穿两件棉袄、两条棉裤，仍手指僵直；遂置小炭盆于桌下，以棉被罩住下半身，上半身伏案写字，被学生戏称为“土制暖气写作机”。

5. 张妈与“荤和尚”

寺僧伙食寡淡，他雇村妇张妈单开小伙食。张妈每五天赶一次宜良集，必买一只土鸡、二斤猪肉。钱穆午餐吃鸡，晚餐啃肉；方丈却在他饭后偷啃鸡腿——于是出现“和尚食鸡腿”这一幕，被他写进《师友杂忆》，成为战时寺院“戒律随缘”的鲜活注脚。

6. 温泉浴+陶诗“小确幸”

山麓有岩泉温泉，周四傍晚返山后，他必携《陶渊明集》赴浴。泡一刻钟、诵两首诗，自称“洗去一周尘埃，也洗去讲堂上的唇枪舌剑”，再披月色回寺。联大同事说，那是“宾四（钱穆字）最奢侈的半小时”。

7. 空袭中的“岿然小楼”

1939 年春，日机开始轰炸昆明。联大教授多迁往郊外，他却坚持“书未写完不走”。一次昆明连炸三日，宜良亦闻警报，寺僧皆避入山洞，他独留楼内，把《国史大纲》稿本按章节分装布囊，挂于屋梁，曰：“若楼毁，则与稿同尽；若楼存，亦不必奔波。”事后楼安然，他笑称“菩萨也爱读国史”。

综观之，钱穆的岩泉岁月是“外避兵嚣、内断人事”，以最低限度的物质、最高密度的自律，把一部通史“写进”了滇中山寺。静到极处，反而生出活泼的温度：有鸡腿可偷、有温泉可泡、有松风可听——正是这些烟火与松涛交织的细节，才让他晚年回望时，把那段“寂若无人”的日子说成“仙境”。

《师友杂忆》里写岩泉寺的几段文字并不长，却把钱穆当年“山寺著书”的日常写得活色生香：从借居小楼的清冷、到“张妈煮鸡”的烟火，再到方丈偷啃鸡腿的谐趣，寥寥数笔，既见环境之幽，也见人情之暖。

西南王行宫遗址

吴三桂曾在此有行宫，院中一尊陈圆圆雕像格外引人注目。据传，当年吴三桂带着陈圆圆来岩泉寺暂住，在观音殿烧香求签，解签说圆圆与佛有缘，三桂怒而不信。后吴三桂起兵反清失败，陈圆圆削发为尼，此签得到了神奇验证，后人便在当年求签处，留下了"滇南第一签"的题匾。雕像中的女子低眉合掌，神情淡然，仿佛早已看尽荣辱兴衰。历史如戏，情缘如梦，唯有山寺长存，静观人间起落。

山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也吹散了心中的烦恼与疲惫。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内心的宁静与平和。我们沿着石径缓行，两旁绿荫如幕，偶有鸟鸣滴落林间。脚步慢了，思绪却清晰了。原来，旅行最美的不是看多少风景，而是终于有机会，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在摩崖石刻不远处，还保留有清初尹真道人苦心修练的“隐真洞”，相传道人在此享寿百龄，坐化成仙。洞口不大，藏于林石之间，幽深难测。古人追求长生，未必真为不死，或许只是想在这纷扰世间，寻一处彻底的安宁。而岩泉寺，正是这样一个让人愿意停下、静下、放下的地方。

“寺有小楼，为宜良县长别墅，友人代为借得之。汤用彤、贺麟二君伴余前往。是夕，三人在楼中打地铺而眠。翌晨，汤、贺将行，问余：‘此楼真静僻，游人所不到，君独居能耐此寂寞否？’余曰：‘正欲避嚣成书，寂寞亦须耐也。’”～钱穆《师友杂忆》片段

“余每星期四时半返寺，至星期一上午再去昆明。寺中惟余一人，除早晚散步山径外，尽日杜门。张目无所见，倾耳无所闻，乃至有四日半不发一言之时，此亦生平所未遇。”～钱穆《师友杂忆》片段

“寺僧伙食粗粝，不能下咽。方丈曰：‘盍自雇一媪，为君煮荤？’遂荐张妈。张妈衣履整洁，烹煮尤佳。一日，媪煮鸡，余饭后偶过厨房，见方丈坐门侧，手持鸡腿，得意大嚼。余讶曰：‘和尚亦食鸡腿？’彼笑曰：‘和尚不食鸡腿，将何食？’始知此寺僧固非严持戒律者也。”～钱穆《师友杂忆》片段

“民国二十七年（1938）秋，西南联大文学院自蒙自迁回昆明，余每周去授课三日，其余四日半，则卜居宜良山中。宜良距昆明七十馀公里，西郊有伏狮山，岩罅清泉，昼夜淙淙，因号岩泉山；山有古寺，分上寺、下寺，余初僦居下寺。”～钱穆《师友杂忆》片段

“余前后居岩泉一年，《国史大纲》草竟。回思当年生活，亦真如在仙境也。”

钱穆《师友杂忆》片段

岩泉寺不仅自然风光旖旎，更有着深厚的人文底蕴。寺内原有摩崖石刻、神泉、古藤三绝，吸引着无数文人墨客前来观赏。

在寺内的摩崖石刻前，我们驻足良久，那苍劲有力的石刻字迹，仿佛在诉说着岩泉寺的历史沧桑。每一笔都像刻进了山骨，历经风雨而不朽。这些字不是装饰，而是古人用生命与信仰写下的印记。

袁嘉谷品茗处碑、藏真阁遗址碑等，每一处碑刻都承载着一段历史，一段文化，让人在游览的同时，也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文化底蕴。轻轻抚摸石碑，指尖传来的是凉意，心中升腾的却是温度。

岩泉寺之行，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也是一场文化的盛宴。在这里，我们领略了自然与人文的完美融合，感受到了千年古刹的宁静与祥和。那古木的沧桑、清泉的灵动、石刻的厚重、碑刻的底蕴，都将成为我们记忆中最宝贵的财富。离别时，心中满是不舍，但我知道，岩泉寺的那份清幽与宁静，那份历史与文化，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成为我人生中一段难忘的经历。

宜良岩泉寺，一个值得一去再去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放慢脚步，聆听内心的声音，感受那份超脱尘世的宁静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