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四街角的古意栖居

文涛

<p class="ql-block">  深秋的北京,风总带着些利落的凉意,像一把精细的梳子,轻轻拂过西四大街浓密的梧桐树梢。金黄的叶片便乘着这阵风,打着旋儿落在青砖步道上,铺出一层松软的地毯,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是季节独有的絮语。街面上车水马龙,外卖小哥的电动车穿梭在车流中,手机支付的提示音与商铺的吆喝声交织,玻璃幕墙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一切都带着都市特有的快节奏,连风似乎都比别处急了几分。</p><p class="ql-block"> 我裹紧了风衣,正低头躲避着迎面而来的人群,目光却被前方一处异样的景致拽住——不是闪烁的霓虹招牌,也不是新潮的网红店铺,而是一截青灰色的塔尖,正从鳞次栉比的现代建筑缝隙里探出来。那塔尖线条古朴,带着岁月磨出的温润光泽,像一位沉默的老者,悄悄站在繁华的街角,与周围的钢筋水泥形成奇妙的对峙。</p><p class="ql-block"> 顺着塔尖的方向往前走,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喧闹的街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越靠近,心头的浮躁便越淡。转过一个挂满广告牌的街角,一座小小的院落忽然撞入眼帘。院墙不高,是用旧砖垒砌的,砖缝里还留着些许青苔的痕迹,几株半枯的爬山虎缠绕其上,红褐色的藤蔓像天然的绣线,在灰墙上织出细碎的纹路。而那座古塔,正是院落里的“主角”——它不算高耸,却身姿挺拔,塔身刻着模糊的纹饰,历经风雨侵蚀,有些地方已经斑驳,但每一道裂痕里都像藏着故事。后来才知,这是元代的万松老人塔,七百多年来,它就这么站在这里,看过明清的车马,听过民国的喧嚣,如今又静静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p><p class="ql-block"> 院落门口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一块木质牌匾,黑底金字,写着“正阳书局”四个大字。字体是古朴的楷书,笔锋沉稳,没有一丝张扬,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安心的厚重。牌匾边缘有些磨损,木色也因年月久远而变得深沉,倒比崭新的装饰更显韵味。门是两扇对开的旧木门,门框上还留着淡淡的木纹,推开门时,“吱呀”一声轻响,像是穿越时空的问候,瞬间将人从深秋的街头,拉进了一个满是墨香的旧世界。</p><p class="ql-block"> 迈进院子,最先闻到的是混合着旧书、木材与淡淡茶香的味道。院子不大,却收拾得雅致。万松老人塔就立在院子中央,塔下围着一圈矮矮的石栏,石栏上摆着几盆修剪整齐的冬青,绿意盎然,为深秋添了几分生机。塔的一侧放着一张老旧的长条木桌,桌上摆着几个粗陶茶杯,旁边堆着几本翻旧了的古籍,似乎前一刻还有人坐在这里,就着塔影看书、喝茶,享受着难得的宁静。</p><p class="ql-block"> 书局的主体是一间低矮的平房,屋顶铺着青瓦,屋檐下挂着两串红灯笼,灯笼上写着“书”字,风吹过,灯笼轻轻摇晃,红光在灰瓦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推门进房,暖黄的灯光立刻裹住了周身的凉意。屋里的书架是老式的木质结构,深棕色的木料泛着温润的光,从地面一直顶到屋顶,满满当当摆满了书。书架之间的通道不宽,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却让人觉得亲切,仿佛走进了老北京人家的书房。</p><p class="ql-block"> 书的种类多是文史类的旧书,有泛黄的线装古籍,有封面磨损的现代文史著作,还有一些关于北京历史的画册、地图。每一本书都像是被精心打理过,书页间没有灰尘,有些书的扉页上还留着前主人的铅笔批注,字迹娟秀,让人忍不住猜想,曾经是谁在灯下翻阅过它们。书架旁的角落里,放着一张老式的藤椅,藤椅上搭着一条格子毛毯,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台旧台灯,灯光柔和,像是在邀请路人坐下,翻开一本书,便忘了门外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我在书架间慢慢踱步,指尖轻轻拂过书脊,感受着纸张的温度。忽然,一本名为《北京胡同记忆》的书吸引了我的目光,封面是淡淡的灰色,印着一幅手绘的胡同地图,笔触细腻。翻开书页,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几十年前的西四大街,没有如今的高楼大厦,只有低矮的平房和穿梭的自行车,照片的角落写着一行小字:“1985年深秋,于西四。”</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窗外的风似乎更柔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页上,暖融融的。我忽然明白,为何在繁华的西四大街,会有这样一座古塔、一间书局。它们就像时光的容器,装着北京的过去与现在,让行色匆匆的人,能在这里停下脚步,触摸到岁月的温度,闻到旧书的墨香,在深秋的凉意里,寻得一份久违的安宁。</p><p class="ql-block"> 走出书局时,天已经有些暗了,街灯次第亮起,暖黄的灯光照亮了落叶。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古塔和木质牌匾,“正阳书局”四个字在灯光下愈发清晰。风再次吹过,梧桐叶又落下几片,却不再让人觉得萧瑟,反而多了几分诗意。原来,繁华都市里,总有这样一处古意栖居,等着每一个渴望慢下来的人,推门而入,与时光相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