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今秋散记

陈娱宁（拒私聊）

当得知今年国庆与中秋相逢，竟有整整八日闲暇，女儿便早早开始筹划远游。她盯着手机，车轮般查阅沈阳、台州、衢州、黄山、宣城与绍兴的行程，比对机票车票、住宿与景致，最终与我商议后，定下去浙江绍兴。江南水乡，文人故里，似乎正适合这样一家老小，在秋日里慢慢走、细细看。

十月三日十时多，我们备好自制简餐——饭团、卤蛋、水果与茶水，驾车往江阴高铁站去。父母执意要乘公交前来汇合，说这样自在。在地铁站见到他们时，二老脸上还带着乘车的兴奋。抵达无锡站时间尚早，寻得休息处安顿好行李，女婿已找好角落让我们坐下。我们挤坐在一处，匆匆用了午餐。见父母是头一回来此乘高铁，我让老伴照看行李，领着二老走到车站大门。母亲理了理头发，父亲挺直腰板，我举起手机为他们拍下这张纪念照。母亲后来一直说，要把它收进相册里，“老头子，这是咱们第一次在无锡坐高铁呢”。

十五时四十分，高铁稳稳停靠绍兴北站。我们转乘地铁至城市广场，入住巴拉顿酒店。稍作休整便赶往书圣故里，终究还是迟了——王羲之陈列馆已闭门。既来之则安之，我们索性在古巷中漫行。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脚步声在巷弄间回响。两岸是清一色的明清建筑，白墙黛瓦，木门虚掩。走着走着，恍惚听见历史的低语，仿佛看见墨迹在纸上缓缓晕开。

墨池边，我替父母留影。池水青黑，据说王羲之曾在此洗笔。父亲凝视水面良久，轻声念着《兰亭序》中的句子。老爷爷书店门前，女儿女婿正在打卡。这家小店被书法墙绘环绕，满架旧书散发着纸墨香。街上游人如织，随处可见卖黄酒棒冰的小摊。我们各买了一支，在微凉的秋夜里，尝着这带着酒香的甜意。灯火次第亮起，将老街染成暖黄色，我们在这片阑珊里流连，直到月色满巷。

次日竟是三十四度的艳阳天。我们在鲁迅故居走了一上午，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看鲁迅笔下的世界在眼前展开。午后赶往兰亭，曲水流觞处，竹林掩映间，仿佛还能看见当年文人雅集的风流。女儿在鹅池边驻足，说想起小时候临帖的时光。

晚上，女儿来找我商量：“明天温度更高，怕外公外婆吃不消。不如取消柯岩风景区，改去孑民图书馆和蔡元培故居？都在附近，又是室内。”我心头一暖——孩子长大了，懂得体贴长辈了。其实一家人出游，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照顾的这份心意。

睡前与父母说起行程变动，他们欣然接受：“听孩子们的安排。”第三日早饭罢，步行十分钟便到了孑民图书馆。刷身份证入内，沿指示牌乘电梯至地下一层，蔡元培先生生平展呈现眼前。

展览以“学界泰斗，人世楷模”为题，分八个篇章细细道来。我们在“山阴才子，志高意远”前驻足，看先生年少求学的经历；“教育救国，革故鼎新”部分，详述他执掌北大的改革；在“美育救国”展区，我们依次拿起听筒，由他作词的北大校歌，悠扬的旋律在耳畔回荡。父亲在一幅老照片前站立良久——那是蔡先生与学生的合影。“真正的教育家，”他感叹，“一生都在为开启民智努力。”

图书馆建筑本身亦是艺术。新中式极简风格与民国元素交融，“墙为纸，石为画”的理念处处可见。水院映着天光，镜面倒照云影，照壁勾勒出水墨意境。现代建筑与故居遥相呼应，恰如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午后我们兵分两路：我陪父母去黄酒小镇，孩子们往绍兴博物馆。小镇酒香弥漫，我们尝了地道的绍兴老酒，看了精彩的水景舞台剧。我买了两小坛加饭酒，带回去和爸妈一起慢慢品。日落时分，在地铁站与孩子们汇合，听他们兴奋地说着在博物馆的见闻。

高铁飞驰，窗外稻田金黄。与父母约好，中秋夜弟弟一家也从沈阳归来，正好团圆。

中秋日，老伴一早就去菜场采购。他细心地将鲈鱼处理干净，又取出亲家公从连云港寄来的大甜虾解冻。收拾停当后，老公先带上菜去公婆家做饭。下午三点，带着小外孙女可可和备好的食材，我们先行前往老妈家，留女儿等女婿下班同来。

一进家门，老伴便系上围裙忙活起来。我帮着挑虾线、择蔬菜，不一会儿就被他“赶”出厨房。只见他洗切配菜，动作娴熟，流理台上很快摆满备好的食材。四点半，弟弟一家推门而入，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蒸锅冒着白汽，油锅滋滋作响，老伴在灶台前挥汗如雨，一道道佳肴陆续上桌——红蒸鲈鱼、红烧大虾、糖醋排骨、清蒸鸡胸肉、咸芋头……

五时许，女儿女婿准时抵达。弟弟按父亲吩咐开了瓶天之蓝，我们姐弟陪父亲小酌，母亲也倒了半杯黄酒。可可躲在身后，偷偷打量两月未见的小舅舅。听到太公太婆夸她，又忍不住翘起嘴角，举起小水杯像模像样地敬酒。满堂欢声笑语中，这顿团圆饭吃得格外温馨。餐毕，弟媳端出切好的星巴克月饼，四种口味共六块，象征事事如意，六六大顺。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每个人脸上。这就是我们普通人的幸福——在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携老扶幼漫步历史名城；在中秋团圆夜，亲手做一桌饭菜，陪父母说说家常。不需要惊天动地的故事，只要这一刻的相守，便足以温暖往后岁月。

夜深人静时，我翻开手机相册，仔细看着这次旅行的照片。高铁站的合影、墨池边的身影、老书店前的笑脸、团圆饭上的举杯……每一张都在诉说着这个金秋的故事。忽然明白，所谓天伦之乐，不过是在恰当的时节，与爱的人同行，看想看的风景，然后在月圆之夜，平安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