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之鹰》中篇小说连载（一）

牧童

　　中篇小说《龙头之鹰》同步在“番茄免费小说”发表，拟创作四十章，已在“番茄免费小说”刊出18章，欢迎阅读。

坠落龙头

01　雾起

十月的秦岭，雨脚收得早，太阳刚爬过东峰，山脊便像被谁揭去一层冷纱。可那阳光只停在半空，落不到谷底。嘉午台的龙脊栈道窄得只容一人侧身，外侧是八百米深的断裂峡谷，内侧是湿漉漉的页岩峭壁，岩缝里偶尔钻出一枝野杜鹃，红得像失血后的痂。

刘浩把六岁的儿子刘斌搂在胸前，用冲锋衣裹成一只笨拙的蛹。孩子的小腿在他臂弯里一荡一荡，鞋底的橡胶味混着父亲身上的汗腥，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心。王英走在最后，手指死死扣住丈夫的背包带，仿佛那是她破产半年以来唯一能抓住的固定资产。

"再坚持二十分钟，就能到龙头。"刘浩回头给妻子鼓劲，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他看见王英的脸色白得发透，瞳孔里晃着一层雾，那雾像是从她体内渗出来的。

"听见了吗？"王英忽然开口，嘴唇几乎没动，"有人在喊我们。"

山风掠过，栈道木板发出细微的呻吟。刘浩竖起耳朵，只有风。可那风里似乎真裹着一丝人声，像一根细线，从谷底蜿蜒上来，钻进他的耳膜，轻轻挠了一下。

"风而已。"他安慰妻子，也安慰自己。下一秒，他却下意识把儿子抱得更紧——刘斌的耳朵正贴着他的心脏，孩子忽然抬头，小声说：

"爸爸，那个声音让我跳下去。"

02　红点

刘浩的笑僵在脸上。他想斥责孩子，却先看见一抹猩红——豆粒大小，落在刘斌的胸口，像一颗刚滴上去的血珠。激光瞄准？多年跑工地的经验让他本能地侧身，红点却"嗖"地滑走，贴上栈道扶手，又闪到王英的眉心，最后没入雾里，仿佛从未存在。

"走！"他一手攥住妻子的手腕，一手托住孩子的屁股，几乎是小跑地往前挪。栈道在脚下颤动，像一条被惊醒的龙。

王英却钉在原地。她仰头，目光穿过丈夫的肩膀，看向更高处的雾。那雾正在旋转，形成一个极浅的漩涡，像有人在里面搅拌牛奶。

"下来吧——"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刘浩也听见了。不是风，不是幻觉，是确确实实的人声，温柔、疲惫、充满诱惑，像他自己曾在脑海里回放过的无数遍：

"跳下去，债就还清了。"

他甩甩头，把声音赶出耳朵，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发抖。那声音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他心口最锈蚀的锁孔。公司被封、资产被冻、供货商的横幅、工人的哭喊......所有记忆像被同时按下播放键，嘈杂得他耳膜生疼。

03　雾幕投影

雾气忽然亮了一度。刘浩以为是太阳，抬头却看见一幅巨大的"屏幕"——雾成了幕布，循环播放他这半年来的噩梦：

卷帘门被贴上白色封条；会计把一摞摞红色催款函摊在他办公桌；工人围在工厂门口，标语上"欠薪"两个字大得刺眼；他抱着头蹲在电梯角落，显示屏上的数字从-800万一路跳到-3700万......

数字最后变成鲜红色，像被谁泼了滚烫的辣椒油，顺着雾幕往下淌，滴在栈道上，滴在他鞋尖，滴在他心脏。

"看见了吗？"王英轻声说，"跳下去，数字就停了。"

她的嘴角甚至带着笑，那笑让刘浩毛骨悚然。他伸手去摸妻子的脸，指尖却触到冰凉的眼泪——王英自己都没察觉，她已经泪流满面。

刘斌突然哭出声。孩子拼命往父亲怀里拱，像一只受惊的鼹鼠。"爸爸，我不要飞，我要回家......"

回家？刘浩的喉咙发苦。城里的房子早被拍卖，老家的宅基地被银行冻结，他们一家三口昨晚挤在景区门口五十块一晚的农家乐，连空调都舍不得开。他哪还有家？

04　龙头

栈道尽头，一块三米长的砂岩凌空探出，像巨龙昂起的下颚。岩面被游客踩得光滑，边缘却没有任何护栏，只有一条暗红色的警示线，风一吹就颤，像随时会断的血管。

刘浩把儿子放在岩心，自己蹲在边缘，双手护在孩子腋下。王英走到他们身后，伸手环住丈夫的腰，手指在他冲锋衣上扣得死紧，指甲隔着布料掐进肉里。三人连成一条扭曲的线，像被风拧在一起的芦苇。

雾更浓，从脚下升起，从领口钻进去，贴着皮肤爬行，所过之处带走所有温度。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是从谷底，而是从他们的胸腔里共振：

"下来吧——一起——"

刘浩低头，看见儿子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垂在岩外，像两条细弱的蛛丝，末端各系着一枚小小的塑料牌——入园时发的游客定位牌，编号"SY-L-2025-1017-064"。

1017，今天是他的生日。刘浩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整整四十周岁，却连一块像样的蛋糕都买不起。这个念头像刀片，在他心口划了一下，血还没渗出来，就被风吹干。

"浩子，"王英把脸贴在他背上，声音温柔得像恋爱时，"我们太累了。"

05　坠落

世界在那一秒静音。刘浩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轻轻往外一拽——

他们前倾了。

岩面上的碎石簌簌下落，像一场微型雪崩。刘斌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串气泡，被风撕碎。刘浩最后看见的画面，是妻子扬起的嘴角，那笑容解脱得近乎灿烂。

然后，是失重。

风像刀，又像水，从袖口、领口、裤脚灌进去，把衣服撑成饱满的帆。刘浩下意识把儿子往怀里按，却按了个空——孩子被一股斜刺里冲出的力量拦腰截走，像一片枯叶被风卷走航线。

"斌娃——"他的喊声被下坠的速度撕成碎片。王英的手从他指尖滑走，两具身体在雾里越坠越远，最后变成两粒黑芝麻，被白茫茫的云海吞没。

06　鹰翼

刘斌感觉自己被一只巨鹰叼走。事实上，那确实是一只"翼"——暗灰色滑翔翼，翼展近三米，尾羽在空气里划出银亮的弧线。老人披着飞翼，像一块从山壁里长出的岩石，单手扣住孩子的后领，猛地转向。

雾气被撕开一条裂缝，露出内侧长满青苔的砂岩。老人收拢飞翼，翼骨"咔"地折叠成一根手杖，他夹着刘斌，踩着岩缝里突出的杜鹃根，几个腾挪便钻进一条被藤蔓遮蔽的天然裂缝。

裂缝内侧是另一条世界：黑暗、潮湿、温暖，像某种巨兽的食道。老人点燃松脂火把，火光舔上石壁，映出成排青铜图腾——鹰首、龙身、云纹，还有一排排细小的符号，像被谁用针刻上去的K线。

07　龙穴

洞底铺着整块青石板，板缝里嵌着细细的金线，纵横交错，像一张巨大的电路板。老人把刘斌放在石台中央，从怀里掏出一块暗红玉佩，玉佩中央刻着与石台一模一样的鹰—龙符号。

他把玉佩按进凹陷，"咔嗒"一声，整座石台缓缓下沉。刘斌最后的意识，是看见老人抬手摘下护目镜——镜后只有一只灰白的眼睛，另一只眼眶里，嵌着与他眉心同样形状的鹰—龙符号，像一枚永不转动的红色瞳孔。

"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只在山里叫。"老人俯身，用额头抵住孩子的额头，呼吸里有松香与铁锈的味道，"记住，山外的人心比雾重，你要学会飞，再学会盲。"

08　雾散

三天后，景区通报：一对破产夫妇于嘉午台龙头坠崖，尸体在谷底被驴友发现，怀里紧紧相拥，十指扣死，掰都掰不开。搜救犬在附近嗅到孩子的气味，却只在岩缝中找到一只小鞋，鞋带断裂，定位牌被利器割断。

同一时间，秦岭深处某条无名暗河，青铜图腾在火光中闪烁。老人牵着孩子的手，沿着石阶一步步走向地底。石阶尽头，是一扇用整块青铜浇铸的门，门上浮雕着一只展翅的鹰，鹰爪扣着一条腾跃的龙。

老人停下脚步，从腰间抽出一根鹰羽，轻轻插入门缝。门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世界某处的行情，在0.3秒后被改写。

刘斌抬头，火光在他仅剩的右眼里跳动，左眼缠着一条暗色布带——布带上，用金线绣着一行小字：

SY-L-2025-1017-064=-3106

编号仍在，只是定位已失效。

第二章　龙穴之子

01　黑暗里的第一堂课

青铜门后没有光。刘斌被老人牵着手，像踏进一条被墨汁灌满的管道。脚下一声"咔嗒"，门在背后合拢，气流带着铜锈味扑到脸上，他才想起哭——眼泪滚烫，一出口却变成冰珠，砸在脚背。

"憋回去。"老人声音不高，却带着铁锈的摩擦感，"鹰崽不流泪，只流血。"

刘斌吓得把嗝声吞下肚。紧接着，黑暗里亮起一簇幽绿，像萤火虫在呼吸。老人松开他，抬手一抛，绿点四散，竟是一盏盏铜盏，盏内燃着磷火，照出四周轮廓——

这是一座倒置的"井"。他们站在井壁的凸起，下方深不见底，上方同样不见顶；井壁布满蜂窝般的石室，有的闭着铜门，有的空张黑口，像无数没有眼珠的眼眶。

"这叫'龙瞳井'，"老人用杖尖敲敲石壁，回声层层叠叠，"一万年前，陨石砸出窟窿，地脉把它养成眼。以后，你就是眼珠。"

刘斌不懂，但他记住一个词：眼珠。他摸摸自己缠布的左眼，右眼在幽绿里缩成针尖。

02　无名洞府

下降用"升降盘"。圆形石板，边缘嵌铜链，绞盘吱呀作响，像千年没上油。三人宽的空间，站了老人、孩子，还有一只灰隼。隼脚套铜环，环上系红绳，绳的另一端缠在老人左腕。

"它叫'灰音'，以后是你师姐。"老人介绍得一本正经。灰隼侧头，金褐瞳仁映出孩子缩小的脸，突然展翅，掠起一阵腥风。刘斌躲，脚跟踩空，半个身子悬在盘外。灰隼俯冲，叼住他后领，顺势把他扔回盘心。

"第一堂课，"老人抬手，让隼落在自己肩头，"借力。记住，鹰不会给你第二次。"

石板沉了整整五分钟，数字在刘斌心里默数：三百零七、三百零八......到四百一十六，"井"忽地开阔，磷火把黑暗烧成青色的穹顶。这里像被掏空的巨胃，垂下无数钟乳石笋，水滴声带着铜韵：叮——嗡——

胃底铺着整块青石板，板上镌刻着与门外相同的鹰—龙符号，只是尺寸放大百倍。符号凹陷里积着浅水，水面漂着油膜，彩得像极光。老人踩着符号边缘走，每一步都踩在一枚铜钱大小的凸起，像在输入密码。

"跟着我，踩错一次，水会起火。"

刘斌屏息，看老人脚步：左三、右二、退一......他照做，脚底传来微震。走完最后一步，"龙"尾与"鹰"首咬合，整块石板下沉半寸，水线瞬间被吸入缝隙，露出一条干爽的通道。

03　活字壁·龙血玉

通道尽头，立着一面"活字壁"。壁上镶满可旋转的铜方，每方刻一字：涨、跌、开、平、多、空......老人伸手拨动，铜方咔咔走位，组成一句：

"开多，平空，龙抬头。"

壁后传来齿轮咬合声，一座小型洞府敞开。石榻、石桌、铜灯、书柜，一应俱全。榻上铺着整张灰隼羽制成的毯，毛管里闪着金属光泽。老人示意刘斌坐，自己则从壁龛里捧出一只鎏金小匣。

匣内躺着另一枚龙血玉——比门外那枚小一圈，色如凝脂，中央一道血丝像活物游动。老人以鹰羽笔点血，血丝顿时亮起，映得洞府四壁生出无数流动K线，红绿交错，一闪即没。

"这是'龙血子玉'，母玉碎，子玉活。"老人声音低下去，"你爸你妈替你挡了灾，以后你的命，它替你看。"

刘斌喉咙发紧，伸手想抓，又怕碰碎。老人却把玉直接按进他右掌心。玉面像烙铁，灼得他"啊"地缩手，可皮肤竟无伤痕，只有一道红线顺掌纹蔓延，止于腕内关。

"第二堂课，"老人说，"痛不在肉，在心。学会和痛相处，它才给你指路。"

04　灰音的飞行课

洞府顶有个天窗，直通山背风口。凌晨四点，灰音把刘斌啄醒。孩子披衣起身，被老人带到风口。外头黑得像锅底，只有山风卷着碎雪，打在脸上像盐。

"今天教你飞。"老人扔给他一件软皮马甲，后背缝着一排小铜环，"不是用翼，是用风。"

说罢，他抬手，灰音俯冲，爪勾铜环，竟带着孩子离地三尺。刘斌吓得抱头，灰音却松爪——孩子直坠！眼看要撞岩，山风忽然转向，托着他滑出一道弧线，落在三米外的缓坡。雪软，他滚了一身白，却无恙。

"风有骨头，你要学会踩它的脊背。"老人隔空喊话，"继续！"

整个凌晨，刘斌被灰音抓起、抛下，再抓起、再抛下。起初他哭，后来喘，再后来竟尝到失重的快感。第七次落地时，他主动伸开臂，让身体成为一张弓，借风滑翔出五步。灰音落在他肩头，短促地叫一声，像鼓掌。

老人远远看着，独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暖色，随即板起脸："还差得远。鹰要能夜里捉雾，你再练三百天。"

05　龙息诀

白日里，老人教"数息"。石榻上，刘斌盘膝，右眼罩黑布，左眼虽睁却不见光。老人以铜钵盛水，滴进一滴墨，水面立刻映出无数跳动的数字：股价、汇率、期货点位......

"看着它们，不许眨眼。直到你能听见数字的呼吸。"

孩子先是眼花缭乱，后来脚底生寒，再后来耳边真的出现"嘶——哈——"的节律，像潮汐。他跟着节律呼吸，心跳由快而慢，血液像被重编，与世界对表。

一个月后，他能在墨水里准确报出"下一跳"方向，十中七八。老人却摇头："这是小术。真正的龙息，是把自己变成K线，涨也随，跌也随，心不留影。"

说罢，他抬手覆在孩子天灵，一股温热自百会灌入，刘斌眼前"轰"地炸开——他看见一条赤龙，在黑暗里盘旋，鳞片每掀起一次，便掉下一串数字：3700、3650、3600......龙尾扫过，数字又逆流而上。他想伸手抓，龙首忽地俯冲，钻进他胸口，化作滚烫的血，沿经络奔走。

"记住这条龙，"老人声音似远似近，"它住在你的脊椎，抬头时，别被它甩出去。"

06　血债簿

每隔一月，老人会下山。离开时，他启动洞府机关，铜门自外反锁，只剩灰音陪刘斌。孩子便趁机探索那些"龙瞳井"壁上的石室。多数石门紧闭，唯有一间对他敞开——

室内无灯，四壁却发着柔白，像被月光浸透。中央摆着一张矮案，案上摊着一本无字簿，封面压暗红皮革，摸上去有温润的腥。第一次进，刘斌手刚触簿面，皮革立刻浮现字迹，竟是他父母的名字：

刘浩　王英　债务　已清　寿命　已终

字迹像由细小蚂蚁拼成，一笔一划蠕动。他猛地缩手，字迹又隐去，只剩空白。那一夜，他把簿子抱回石榻，却如何也翻不开第二页。天亮后再来看，室内空空，连案几都不见，只剩一地冷光。

老人回山，他只字未提，却偷偷在袖里藏了一片薄刃——那是从铜灯边缘削下的铜皮，锋利如纸。他把刃贴在腕内关，那道被龙血玉染红的线上，轻轻一拉，血珠渗出，被玉贪婪吸走。红线顿时浅了一分，他却莫名踏实：债要血偿，他先还自己的。

07　盲眼初睁

第三年冬至，山里下第一场雪。老人把刘斌带到"龙瞳井"最高层，那里有一眼天然石窗，可俯瞰百里秦岭。雪后初晴，云海在脚下翻滚，阳光照上去，像给云镀了层金箔。

"今天，你摘下眼罩。"

刘斌迟疑。左眼被布罩三年，肌肉已微缩，他怕见光。老人却不管，抬手一扯，布条随风飘走。孩子下意识闭眼，再睁开——世界一片刺白，继而分裂成无数跳动的光斑，红绿交错，像极了他曾在墨钵里看到的数字潮。

"看见什么了？"

"......线，很多线，在云上跳舞。"

老人点头："那是风的路，也是钱的河。你左眼自此能见'势'，但每用一次，会耗一滴心血。慎用。"

说罢，他屈指在孩子左眼角一弹，一滴血珠滚下，落在脚边雪里，竟凝成一粒细小的红冰，像朱砂痣。灰音俯冲，叼起红冰，吞入口中，振翅远去，一声长唳，撕开云海。

08　离山誓

雪夜，老人罕见地温了酒。石案上摆三盏：一盏给刘斌，一盏给自己，一盏空着。火光里，老人递给孩子一张泛黄照片——

背景是华尔街铜牛，前景是年轻时的爷爷与一位面容模糊的东方女子，女子怀里抱着婴儿，婴儿襁褓上绣着鹰—龙符号。

"你母亲？"刘斌问。

"也是你恩人。"老人摩挲照片，"没有她，你爸逃不出Time Zero。"

酒过三巡，老人忽然起身，从壁龛取出一只狭长木匣，推开匣盖——里面是一根通体漆黑的鹰羽笔，羽根嵌着金丝，笔尖却是极细的金刚石。

"今夜，你学写第一个字。"

石案摊开张薄如蝉翼的铜箔，老人以笔蘸酒，写下"债"字，推给孩子："照写。"

刘斌握笔，手却抖。三年山居，他日日想为父母报仇，可当真落笔，竟不知从哪一横开始。老人握住他手，助他完成最后一捺——"债"字成形，酒液渗入铜箔，瞬间化作暗红，像干涸的血。

"写完了，就欠下了。"老人声音冷冽，"从今往后，你的每一笔，都要用血磨墨。记住，出山那天，先还血债，再取人心。"

09　尾声·鹰翼初展

春分，山桃含苞。老人站在"龙瞳井"底，看少年收拾行囊：灰羽毯叠成方块，龙血子玉贴身挂，鹰羽笔插入铜管，铜管别在腰后。灰音栖在他肩头，铜环在晨光里闪。

"下山后，别回头。"老人递给他最后一物——一张黑卡，卡面无字，只一条暗纹，像鹰翼掠过夜空，"它认得路，你认得它就行。"

刘斌点头，把卡插进胸袋，退后两步，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额头渗血，沿鼻梁滑下，滴在鹰—龙符号上，像给图腾点了睛。

升降盘缓缓升至井口，阳光倾泻，少年背光而立，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条即将腾起的龙。老人独目相送，嘴唇微动，却无声：

"飞吧，鹰崽。别被城市的雾，迷了眼。"

盘停，少年迈步，灰音振翅先飞，羽翼划破光柱，碎金四散。身后，铜门阖上，"龙瞳井"重归黑暗，只剩井壁最底一层，极浅的凹痕——

那是少年用三年时光，以指尖刻下的第一行小字：

"刘斌，欠债者，亦还债者。"

第三章　离山誓

01　惊蛰

秦岭的雪线刚退，山桃炸出第一簇粉。黎明之前的"龙瞳井"像一口被月光抛光的青铜钟，刘斌踩着井壁的湿苔，一步一步登上盘顶。十六岁的肩背已比三年前宽出两握，可心脏仍擂鼓般——今日离山。

井口外，老人负手而立。灰隼"灰音"栖在他肩头，铜环在风里轻撞，叮当作响。老人脚下摆着一只狭长的藤箧，箧面用暗红火漆封着鹰—龙纹，与刘斌掌心的龙血子玉同色。

"到齐了？"老人问，声音像锈铁刮过石面。

刘斌颔首，双手接过藤箧。箧不重，却在腕间沉得像一座山。老人抬手，灰音振翅，掠过少年头顶，羽毛擦过发梢，带来一阵冷冽的松脂味。

"打开。"

火漆碎裂，箧内三物静卧：

其一，龙血玉——母玉已在第一章碎于Time Zero，子玉被三年血养，已成半透，血丝首尾相连，恰成一条微型的"龙抬头"K线；

其二，鹰羽笔——通体漆黑，羽根嵌金丝，笔尖金刚石，在磷火下泛寒星；

其三，无名黑卡——纯哑光，卡面无一字，只在背面以激光蚀刻一行极细的坐标：41.3163° N, 72.9223° W。

"纽黑文？"少年抬眉。三年山居，他靠老人偷运进来的Kindle与卫星电视自学完美国高中课程，对康州那座大学城并不陌生。

老人不答，只抬掌在他肩头一按。一股熟悉的温热自百会灌入，龙息诀自发运转，红线沿经络亮起，一闪即没。

"玉是根，笔是刃，卡是门。"老人声音低下去，"下山后，别回头。你若回头，龙脉便断；你若不断，龙脉便吃你。"

02　雾中通话

盘顶风大，老人却忽然转身，背对少年，从袖里摸出一部卫星电话。天线拉出，指示灯由红转绿，他按下一串加密数字，对面秒接。

"种子已放飞。"老人开口，用的是英语，发音却带剑桥腔。

线路里传来女声，低而冷，像冰面下的水："身高？"

"一米八三，误差两毫米。"

"体重？"

"六十八公斤，体脂百分之九。"

"龙血子玉融合度？"

"百分之七十七，已可远程唤醒。"

女声轻轻一笑，像雪粒崩落："辛苦了，守门人。'雪狐'会接住他。"

老人抬眼，看少年正把黑卡插入胸袋，动作利落得像把刀收回鞘。他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别打他的眼主意，那是我给的。"

对面沉默两秒，女声更轻："一只鹰，总要先盲，再飞。你懂的。"

通话断。老人收起电话，回身，独目在月光下灰得像石。刘斌想问，却被老人先开口：

"时间到。"

03　下山路

离山没有台阶。老人带他走的是一条暗河裂缝，入口藏在"龙瞳井"最底层的石榻后。榻板掀起，寒气扑面，水声潺潺，像巨兽在舔齿。

"出去，便是人间。"老人说，却不再往前。他把灰音托在臂弯，递给孩子："师姐陪你最后一程。"

刘斌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前渗血，沿鼻梁滑下，滴在暗河里，瞬间被水吞没。再抬头，老人已背过身，独对石壁，影子被磷火拉得极长，像一条不肯离去的龙。

少年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裂缝。水立刻浸透裤管，冰冷像针，却也把他十六年的记忆一并刺醒——

04　暗河闪回

——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被灰音从风口抛下，风像巨掌托住他；

——九岁，他写坏第七张铜箔，老人用鹰羽笔在他腕侧点下一颗"朱砂痣"，告诉他"债"字要用心尖写；

——十二岁，他偷进"活字壁"，看见父母名字旁出现"Time Zero"坐标，回来吐了一夜，老人却只说："早看见，早硬心"；

——十四岁，左眼"势瞳"第一次全开，他在石窗俯瞰百里云海，看见城市方向有无数红线像火蚁爬，老人教他闭眼："那是钱河，别被它反噬"；

——昨夜，他整晚没睡，把三年刻在山壁上的两千七百个"势"字拓印到鹰羽背面，用血调墨，只为带走秦岭的呼吸。

此刻，暗河的水把裤管贴在皮肤上，像给他重新纹上一套秦岭的图。每一步，都踩碎一块记忆；每一次呼吸，都把龙息诀压进骨髓。

05　洞口·人间

暗河长七公里，落差三百米。出口是一处废弃的采药槽，被藤蔓遮得只余一线天。刘斌钻出时，东方已鱼肚白，山外有公路，路边停着一辆老款福特皮卡，车门喷着"秦岭护林"字样，却挂着沪A黑牌。

驾驶位探出一个人——寸头、墨镜、耳麦，下颌线比山脊还硬。他扬手丢来一个信封，封口火漆仍是鹰—龙纹。

"灰音？"寸头问。

灰隼自少年肩头发出短促哨音，算作回答。寸头点头，把副驾车门推开："上车，四十分钟到高铁站，G1371，上海虹桥—北京南，再转CA818，首都T2—纽黑文Tweed。行李？」

刘斌抬了抬藤箧："在这。"

寸头吹了个口哨，一脚油门。皮卡在盘山公路甩尾，扬起红色尘雾，像给秦岭的脚踝套上一串火链。少年回头，最后一眼，山影被晨雾抹平，只剩鹰翼划破光柱的剪影。

06　高铁·空轨·三万英尺

G1371时速三百公里，车窗外的麦地变成绿色光带。刘斌靠窗，灰音站在小桌板，警觉地环顾。寸头——自称"阿湛"——递给他一只新手机，屏保是纽黑文塔楼。

"落地注册耶鲁新生，资料全在卡里。"阿湛压低声音，"雪狐姐会在机场接你，别多问，她说的每句话都是SOP。"

"雪狐？"刘斌挑眉。

阿湛耸肩，显然不愿解释，只递来一个黑色眼罩："车程五小时，练盲活。"

少年会意，戴上眼罩。黑暗袭来，左眼的"势瞳"却在内部亮起——他看见车厢里每一根心跳的波纹：前排商人焦虑的绿、后排母胎solo粉、过道推销员的红......像一幅会呼吸的行情图。他收敛呼吸，把龙息诀压到丹田，波纹才渐渐隐去。

——爷爷说过：城市是放大的龙瞳井，每一盏霓虹都是磷火，要先学会在噪点里找频率，才能不被反噬。

07　三万英尺·CA818

国际航班舱灯调暗，舷窗外是北极航线，极光像绿绸飘在机翼下。刘斌摘下眼罩，把龙血子玉握在掌心。玉内血丝感应气压变化，微微跳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他忽然意识到：秦岭的龙脉，此刻真的被他带进了平流层。

空姐递来入境表，他写下英文名——"B. Liu"，笔尖一顿，又在旁边补了中文小字"斌"。灰音蹲在脚边，用喙理羽，偶尔抬头，金褐瞳仁里映出少年自己的脸——那张脸比三年前棱角分明，却仍带着山雨欲来的稚气。

——爸妈，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就看看我怎样把"债"字写在华尔街的胸口。

08　纽黑文·雪狐

美国东部时间17:40，Tweed机场小雨。出口处，一个穿白色长呢大衣、戴银框眼镜的女子倚在路虎旁，手里举着一张A4纸，上面只印一只黑色鹰翼。

女子目测二十七八，栗发挽成低髻，肤色冷白，唇色极淡，像雪上落一层薄霞。她抬眸，瞳孔竟是极浅的琥珀，近似狐眼。

"灰音？"她开口，声音与卫星电话里一模一样，却多了点温度。

灰隼轻拍翅膀，落在她伸出的皮手套上。女子唇角微弯："欢迎你，B. Liu，也欢迎你，灰音。你可以叫我——雪狐。"

刘斌伸手，对方却收回，只抬了抬下巴："上车，雨大。"

09　路虎·初检

车内暖气混着雪松香。雪狐单手转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扶手箱里滑过，一只极薄的金属片贴上刘斌腕内关——冰凉，像蛇鳞。下一秒，龙血子玉微微一烫，红线亮起，金属片"嘀"一声绿光。

"融合度七十七，及格。"雪狐瞥他，"子玉别沾海水，别进X光，别流血给陌生人。"

"阿湛说过SOP。"少年淡淡回。

女子挑眉，似乎意外他的镇定，脚下一踩油门，路虎冲进雨幕。雨刷器节奏里，她丢来一句话：

"明早八点，耶鲁新生注册。下午四点，你有面试，地点在管理学院地下金库。题目只有一个——用鹰羽笔，现场写'债'字，写给他看。"

"他？"

"你爷爷的旧友，也是你未来的导师。"雪狐侧眸，狐眼微眯，"写得好，你得到第二把钥匙；写不好——"她指尖敲敲方向盘，"城市会把你吞得连骨缝都不剩。"

10　夜·寄宿公寓

路虎停在一条安静的老街，梧桐叶贴湿挡风玻璃。公寓是维多利亚式木屋，门牌号"41"，与黑卡坐标数字暗合。雪狐没下车，只递来一张门禁卡、一把铜钥匙、一个信封。

"里面是耶鲁地图、课程表、一张空白支票，金额自己填，但别超过十万刀——鹰还没学会飞，别先把翅膀吃胖。"

刘斌推门下车，灰音栖在他肩头。雨忽然停了，路灯亮起，女子侧脸在灯影里切割成冷硬的线条。

"刘斌。"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城市的风，比秦岭刀快。记住，别回头。"

引擎轰鸣，路虎尾灯消失在街角。少年站在梧桐影里，低头看掌心——龙血子玉的红线，比离山时暗了一分，却仍倔强地亮着，像一条不肯熄灭的行情。

11　空屋·独对华尔街

公寓空荡，地板散发老木甜味。刘斌拉开窗帘，对面是耶鲁老校区，哥特式塔楼尖顶刺破夜空，塔钟指针正好指向22:00。他取出鹰羽笔，在铜箔上写下第一个字——"债"。

笔锋划过，金刚石与铜面相擦，溅起极细的星火。字成瞬间，他左眼"势瞳"自发开启——隔着玻璃、隔着十公里，他看见曼哈顿岛上空，无数红线绿线交错成一张巨网，网中央，一只由数字组成的狐狸抬头，对他露出微笑。

少年收笔，火光熄灭，只剩塔钟滴答。

——爷爷，种子已落地；雪狐，城市我来了；华尔街，别急，我的笔，正在蘸墨。

未完待续

作者秦岭一棵松（牧童）